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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夜里,几乎连声鸟鸣都听不见,只听闻茶水滚沸时的咕嘟声响,安宁惬意。

悬挂在窗沿上的纸灯笼,在风里轻轻摇曳。

年迈的僧人捋了袖口,从泥炉上拎起茶壶倒了两杯茶,将其中一杯递给对面的叶宛卿。

叶宛卿道了谢,双手接过。

杯中茶叶浮动,水汽氤氲。

老僧用的茶,是今年从荣光寺的茶园里新采的,茶汤清澈,茶香沁人心脾。

一杯暖茶入腹,叶宛卿的心也跟着平和下来。

她望着炉子上滚沸的茶水,低声呢喃:“佛家有言,‘世事无相,相由心生’世间万物之表象,皆是内心所想而产生,万象皆是虚幻。午夜梦回时,我时常问自己,如今的我,以及我所拥有的一切,是否也只是个美好的幻象。这份美好维得持久了,我便忍不住贪心……可,我的每一次贪心,似乎都会加倍地反噬和伤害到我此生最想护住的那人。护他一人,便护不得旁人。我知晓因果,却还是陷入难安……”

对面,僧人又为她添了新茶。

苍老却慈和的声音,缓缓响起:“佛说:诸苦所因,贪欲为本。施主之所以痛苦难安,皆是因为心中起了贪欲。世间难得双全法,施主聪慧过人,坚持心中所选便是,又何须自扰?”

叶宛卿苦笑:“大师所言甚是。”

她的困扰,源于贪心。

她带着前辈子的记忆,清楚每个人的结局,才会想着,哪怕稍微扭转一点点他们的命运。

然而,现在的她根本办不到。

眼下,她唯一能做的,就是护住楚安澜,然后冷眼看着其他人走上上辈子的路。

或者,铤而走险,赌一把大的?

望着她映着火光的明亮眸子,老僧似乎是看穿了她的想法,打了个佛偈:“种善因,结善果。施主但行善事,福报自有定数。”

夜深,茶尽。

叶宛卿道了谢,离开茶室。

樱香从廊下避风处出来,将温热的暖炉塞入她的怀里:“小姐,回去吧?”

叶宛卿应了一声。

没走几步,就听前方的竹丛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

叶宛卿顿住脚步。

樱香心惊了一下,拎着灯往前照,大着胆子呵斥:“谁在那里?还不赶紧出来!”

楚安澜和叶辰曦从竹丛后露脸,相互扶着对方,一瘸一拐地出来。

大晚上的,两人脸都冻青了,满脸痛苦。

叶宛卿惊讶:“你们这是……”

“散步!”叶辰曦脱口而出:“辰霆在房间看书,我不好打扰他,就出来走走。我和安澜,可没有偷听你和大师讲话!”

叶宛卿表情古怪。

这是不打自招了?

旁边,楚安澜揉着腿,表情扭曲:“我本想来约你一起夜游的,却见你去找了老和尚。你和老和尚有什么好聊的,能聊这么久?我在这里等你,蹲得腿都麻了。”

说着,又蹲下去。

叶宛卿见状,让樱香扶了叶辰曦,而她则扶着楚安澜,寻了条干净的石凳坐下。

寒冬腊月,石凳像块冰。

两个少年被冻得上蹿下跳,笑着闹着,就开始抓雪打闹,俨然像两只猴儿精。

冷清的禅院,变得热闹起来。

见两人闹了一会儿,叶宛卿才开口:“辰曦,我有话想和世子单独聊,你早些回去找二哥吧。”

“啊?”叶辰曦还没玩够,有些不情不愿。

忽然,他表情变得神秘:“懂了!我这便走!妹子,妹夫,你们慢慢聊!”

楚安澜被“妹夫”两个字说到心坎里去了,笑得合不拢嘴:“去吧大舅哥!哈哈哈……”

叶辰曦离开时,顺便带走了樱香。

两人走后,禅院恢复了往常的安静。

夜色里,楚安澜红衣赛火,眼底闪烁着熠熠光辉:“宛卿,你想和我聊什么呀?这里太冷了,要不去我院子里?反正我没带人来!”

叶宛卿摇头,语气轻柔地道:“世子陪我随便走走吧,没什么重要的事,就是想跟你走走。”

“好啊!”楚安澜爽快应下。

两人沿着冷寂的石径缓步前行。

楚安澜拎着灯,步伐轻快地走在前方,衣袍在夜色下翻飞,衬得整个人更加的意气风发。

“安澜。”叶宛卿忽然叫他。

楚安澜笑着回头:“怎么啦?”

叶宛卿弯了眸子:“没什么,就是想唤你一声。”

楚安澜听了,脸上笑意扩大:“我喜欢听你叫我名字!你多叫几声给我听听?”

“安澜?”

“嘻嘻——”楚安澜开心得像个孩子。

两人又往前走了一段路。

见楚安澜神情雀跃,叶宛卿忍不住问他:“世子身上的伤,都好全了么?”

“差不多吧。”楚安澜拍了拍胸口:“一点感觉都没有了,太医院姜院判前日才给我把过脉。他说,我恢复得很好。”

“那就好!”叶宛卿点头,又问道:“我可以看看你的右手吗?”

楚安澜二话不说,主动将手递上。

他在会仙山行宫时受的伤,早已经养好,掌心的疤早已脱落,只留下许多浅粉色疤痕。

楚安澜愉悦的声音在头顶响起:“你给的祛疤膏,我想起来就抹一抹,伤痕消得很快。等明年大婚前,保证会恢复好!”

叶宛卿又接着问他:“世子与楚骁岩,关系很好么?”

“骁岩啊?”楚安澜点了点头:“我与他年岁相当,自幼便一起长大,关系当然好了。怎么,是芙庾让你打听的?”

“算是吧。”叶宛卿莞尔。

算是?

楚安澜笑声清朗:“想打听什么,尽管问就是。不过,可别告诉楚骁岩都是我说的。”

叶宛卿想了想,道:“小时候的楚骁岩,和现在是一个性子么?”

楚安澜回忆了片刻,郑重其事道:“小时候的楚骁岩,可烦人了。整日看书背书,活像个书呆子!那会儿,我都不愿跟他玩儿。后来,端王整日沉迷于求仙问道,养了无数道士,道士算命说楚骁岩不适合念书。从那之后,他就开始跟着我们厮混了。”

叶宛卿惊愕出声:“这么早?”

楚安澜疑惑:“什么‘这么早’?”

自然是,端王那么早就在筹谋造反了。

叶宛卿不能说出来,只好轻声道:“原来,你和楚骁岩认识这么早。”

“是的呀!”楚安澜笑得肆无忌惮。

叶宛卿却笑不出来。

如果按照上辈子的进度,端王谋反,是在三年后。

届时,端王府上下阖府被斩首,靖北侯廖昘琦被赐死,所有与端王府交好的人,全部都会被牵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