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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朗秋平日里威严的脸上哪有今日这般隐忍的表情,他抚了抚下颚几根稀疏胡须,长叹一声才在夫人求救的眼神里站了起来。

容慧一见清瘦儒雅的他站起来,以为要凑前来比划几下,更是来劲,挺着肉圆的胸脯直接迎了上去。

“来呀来呀,李朗秋,今日里我就不怕你这杀伐屠戮的野蛮人。”

一句话让李朗秋甚是无语,他身形虽高,却不及容慧上下浑圆肉胖。

“郡王爷过于多心,嶝儿亦是我李朗秋的孩儿,怎么在郡王心中我李朗秋就是那般心狠手辣的无情人,老话还说虎毒不食子,难道我连那只会吃肉的畜生都不如——”

话到最后,也藏着隐隐约约的无奈。

容慧吸了吸鼻子,仍是怒气不散,“是你被这老妾婆哄着去给嶝儿退了谢家的婚约,是与不是?要不是你退了亲,我自然要让那谢家女嫁进来冲冲喜!”

可才有这想法,容向笛就告知他,谢家退亲了。

原来,李嶝六岁时,因母亲容姣与谢家长房夫人姚漫雪是闺中密友,在姚漫雪为谢家长房添了个嫡长女后,二人与孩子做了个口头之约,后谢家长房大爷谢必安与李朗秋一见如故,并果断过了明约,下了小定。

自此,李家每到年节,都会以李嶝的身份往谢家送各种茶果香料、米面佳酿或是各类名贵的丝绸、珠宝。

哪怕在李嶝十岁时,容姣重病去世,李家或是容慧,都没有放下这门亲事。

直到李嶝在二十岁蟾宫折桂得了陛下钦点的探花郎,谢家嫡长女谢宝笙已是十五岁的婷婷少女,二人的婚事也被权贵两家抬到了明面上。

谁能料,李嶝才入了翰林院供职七品编修不久,就传出了科考舞弊的丑闻,陛下龙颜大怒,着京兆尹与大理寺协同办理此案,其中……涉案中最年轻有为者李嶝,直接被朝廷褫夺了探花名号,扔进了京兆尹狱。

而此刻,容慧勃然大怒的原因就是在李嶝被丢进去生死未卜之时,谢家想到的第一件事情不是伸出援手,反而向李家提出退婚。

李朗秋曾为武将,现虽从文,但仍不改血脉中的魄力,你都看不起,那我也不相就于你谢家!

说罢就想点头,还是蒋道芳拉住了他。

“侯爷,嶝儿的事情,只怕是要问过庆郡王才能定夺,不然——”,得夫人一言提醒,李朗秋想到蛮不讲理的容慧,更是头疼。

果不其然,李朗秋才到郡王府说了一句,谢家想退亲。

容慧就把谢家从祖上十八代骂到了谢必安这一辈,谢家为百年延续的大族,谢必安也是新一任族长,无论是能力还是品行,都得世人称颂。

但不包括皇家。

可不代表谢家可以藐视皇家,李嶝如今是嫌疑在身又深陷囹圄,前途未卜,但也不是他谢家可以随意摒弃。

李朗秋不但没讨到容慧的点头,相反还被骂了个狗血淋头。

郡王府的餐食他都没吃上一口,即刻遭容慧亲自撵出了门。

“你告诉谢必安那无知小子,若我嶝儿真是重罪在身,不用他讲,我容慧亲自上门退了这亲,绝不牵连他谢家千金。如今陛下还未给我嶝儿定罪,自然轮不到他谢家踩上来撒野!否则,休怪我不客气——”

谁不知容慧的脾气!

偏偏他就是皇家仅存的一个郡王,先帝之前就宠爱容慧,更别说刚登基三年的新帝对他也甚是尊重爱戴!

他除了脾气大些,爱摆个架子,旁的还真说不上不好。

不结党不营私,先帝以及现如今的陛下都想给他分配点实差,可容慧浑身上下每一块肉、每一根头发丝都在拒绝。

他不要干活!

只想荣华富贵!

谁让他爹娘当年为保先帝双双殒命,谁让他误打误撞管了陛下几年餐饭——

他还奋斗个屁!

于是京城里,谁都不敢得罪这个容慧,李朗秋自容姣去世不过短短半年,就扶正了贵妾蒋道芳,从那时他在容慧跟前就只能做个鹌鹑,吵吧吵不过,打吧不能打,不理还不行……,他刚把蒋道芳扶正,容慧带着郡王妃亲自上门,把李嶝里里外外查探完直接打包带走。

十一岁的李嶝,从此就住在郡王府,只是逢年过节,才回来给容姣和李家的列祖列宗磕个头,与李朗秋用顿饭。

所以,李嶝与李朗秋不亲。

大事小事,里里外外的,全是郡王府与他操持。

后来些年岁,连去谢家的年货贺礼,均是郡王妃亲自安排。

容慧这么大闹之后,李朗秋与谢必安实话讲道,莫要惹到容慧这个疯子,婚事暂且摆放着,有机会了再脱身吧。

谢必安躬身言谢,“多谢侯爷体恤。”

李朗秋冷哼一声,“谢大爷不必谦卑,我与容慧那疯子不同,本来儿女亲家就图个和和美美,结两姓之好,谢家已有退意,我李家自然雅量。”

谁料,半年后,李嶝回来了。

科考舞弊之罪与他无关,但陛下却没有恢复他被褫夺的一切,包括探花的功名、七品编修之职以及……平城候世子。

他自生下来就请封来的世子之位,在二十一岁这年里被人猝不及防的夺走。

从京兆尹狱里抬出来的李嶝,身体愈发糟糕,直至李朗秋报了蒋道芳所出之子李钊为世子的折子被陛下留下,数日后,平城候世子李钊册封圣旨到了李家。

李嶝在随从青川、何川的搀扶下艰难跪地接旨,李朗秋接过圣旨山呼谢恩时,李嶝再扛不住,晕了过去。

传旨的公公想不到眼前弱不禁风不成人样的男子,居然会是去年殿试上眉眼清澈、身躯挺拔、温文尔雅的大公子。

前脚李嶝与平城候府闹翻脸,后脚谢必安就亲自上门退婚。

他带着大批侍从,直接来到李嶝内室,坐在床沿,俯瞰着瘦弱苍白的李嶝。

“嶝儿——,我知你历来是个好孩子,只宝笙天性善良,我与你雪姨自不舍得她一生断送于此。此刻你知我舍弃你,是我不义,来日里你为人父母,定会理解我一番苦心。”

李嶝看着谢必安手上的玉坠,那是二人小定时的信物,容姣拜请太后娘娘出面,特请玉大家亲自雕刻的同心玉佩,他执大玉环,环佩上雕刻着树木绿叶吉祥纹饰,谢宝笙执小环,环佩上同样雕刻着花草果实鸾鸟如意纹饰,寓意同心同德。

如今,谢必安还玉来了。

沉默许久,李嶝只问一句:“宝笙何意?”

谢必安低头,面带愧意,“她一个豆蔻之女,天真无邪,这事儿自是我们为人父母决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