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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拉斯加海湾黑沉沉一片,裴行舟半躺在床上,手上插着输液管,嘴唇还没恢复血色。

他收回望向窗外的视线,看着坐在他床边的面具男,嘶哑的声音准确叫出了他的名字:“修恩。”

摘下面具,修恩表情凌厉地看着裴行舟:“L说得没错,这面具戴了也是白戴。”

“机长和副驾驶是你动的手吧?”

修恩桀骜地扬起下巴:“是我。”

裴行舟嗤笑一声,扯着嘴角的伤口,一字一顿地说:“你以为我就是个替代品吗?异想天开。没有我,他也绝无可能。”

修恩冷哼一声:“被你趁机捡了漏,我让你吃点苦头也算不得什么。”

“并不是捡漏,是归还。”

裴行舟的语气笃定到让修恩无法反驳,他只能凉薄地讥笑裴行舟:“那你就睁大眼睛好好看看,你的未婚妻和L 在一起是怎么撒娇怎么笑的吧!”

“我会好好看着的。”

裴行舟看着自己无名指上的素圈,轻声问道:“明天要带她去潜水是么?”

修恩蹙起眉心,他对裴行舟的淡然不解也不满:“放心,我会给你实时转播他们的幸福画面的。”

“好。”

修恩斜了他一眼,带着没发泄出去的怒意离开病房,刚好和进来夏语撞个对着。

“哟?修恩先生不带面具了?”

修恩哽在胸腔的气更刺人了,他理都不理夏语,迈着大步消失在走廊。

夏语坐到修恩刚刚离开的位置,给裴行舟递上一杯水:“解药已经给他喂下去了,你给我的U盘打不开,还差一个密钥,等他醒来你去问问?”

裴行舟小口小口地咽完整杯水,嗓子得到润滑,出口的声音终于没有那么哑了:“让我师父问吧,他们应该有很多想要说的。”

“也是。”夏语放下水杯,看了他一眼,“你还好吗?”

“嗯,杜尤情况怎么样?”

“那家伙身体素质好得很,已经从重症出来了。”

“那就好。”

夏语故意戳了戳他手背上的伤口,见他脸上还是毫无波澜的望着窗外,夏语想了想还是把心底的疑问问了出来:“裴允之的身份,你是什么时候察觉到的?”

“来芝加哥之前。”

“谢敬也在他手上?”

“嗯。”

夏语无语地抚了抚额,挑挑眉说:“得亏他是你哥,这次芝加哥行动还得好好感谢一下他,我们想要的,全都到手了。”

裴行舟回头看夏语,脸色沉郁:“不用谢他,这只是他自以为是的补偿罢了。”

“嗯,是该补偿。”夏语舀起一碗流质食物,递给裴行舟,“弟弟的未婚妻都抢走了,这点补偿我都嫌不够呢。”

裴行舟手臂上的伤口崩裂出血,他像头受伤的饿狼盯着夏语:“她会回来!”

夏语麻利的给他换了个绷带,继续刺激他:“嗯,那你就不好好养伤,也不好好处理你的事情,就躺在这张床上慢慢等着她回来吧。好像潜水之后还要去看极光来着?极光什么的最浪漫了,那个地方求婚成功率据说百分百……”

“出去!”

“恼羞成怒了?”

“不用你提醒我。”裴行舟端起粥碗,“我会在最后一站去接她。”

夏语弯起嘴角:“这还差不多。”

她转身走向病房外,到门口时忽然想到一个关键问题,她回头倚在门框问裴行舟:“席德利现在已经被攥在我们手心了,道尔顿那边还要深追吗?”

“不追,国内这些烂事基本都是席德利搅出来的,现在道尔顿迫于几方威压弃了席德利,我们最初的目标就已经达成的,不宜再树敌。”

“啊,你还真是幸福啊!因为未婚妻找得好,就多了个了不起的老丈人。连突然冒出来的好哥哥都这么了不起,真真羡煞旁人也……”

夏语耸耸肩,一边感慨着一边远离了病房,声音渐渐越飘越远。

裴行舟咽下没味道的流质食物轻哼:“哪门子了不起的好哥哥会肖想自己弟妹……”

阳光唤醒了温泉小镇的活力,但是还没唤醒阮绾。

裴允之守在她床头已经等了一个多小时了,她还埋头睡得香得不行。

头一天在雪地里尽情撒欢确实耗费了阮绾许多精力,裴允之也不叫她,只是吩咐老金端来了奶香扑鼻的草莓千层放在床头柜上。

他一下一下挥着手往阮绾的方向扇风,草莓的清甜和鲜美的奶油一个劲儿的往阮绾鼻腔里钻。

不出五分钟,阮绾鼻尖动了动,眯着眼睛往床边蠕动。

闻到越发清晰的香味,她把眼睛掀开一条缝,瞄到鲜艳欲滴的草莓立即睁开了双眼。

下一秒,那盘草莓千层被端起远离了她,阮绾的视线跟随着那盘子一起挪动,看见裴允之笑着问她:“要起床了吗?不起床的话,这盘草莓千层……”

“起!马上起!”

阮绾一骨碌爬起来,埋头在地上找拖鞋。

裴允之放下蛋糕,把阮绾垮下肩膀的睡衣拉好,弯腰捏着她的脚准确塞进拖鞋中。

“谢谢哥哥!”

声音还在房内飘荡,阮绾人已经冲进洗漱间去了。

裴允之脸上挂着暖融融的笑意,把她要穿的衣裳一件件挂好,又让老金热了一杯牛奶摆在茶几上。

阮绾洗漱完毕,随手束了一个松松垮垮的丸子头就迫不及待地坐到了沙发上。

她拿起小叉子准确捕获一大块千层送进嘴里,满足地眯起了眼睛。

头顶的丸子已经掉到了颅后,要垮不垮的随着阮绾的动作晃动。

裴允之坐到阮绾身旁,拆了那个不成样子的小丸子,重新给她扎了个清爽的马尾。

阮绾叉了一小块蛋糕递到裴允之嘴边,裴允之顿了顿,看着银质小叉上四处沾染的奶油,他张嘴将它含进嘴里。

阮绾再抽出来时,小叉子干净得像刚拿出来时一样。

咕噜咕噜喝下半杯牛奶,阮绾又叉了一大块草莓千层塞进嘴里。

裴允之看着那把银色的小叉贴着她润红的嘴唇抽出,在她嘴角的牛奶上又糊上一片白……

裴允之咽下嘴里残余的甜味,偏过头,扯了张纸巾拭掉了她嘴角诱人的奶香,视线再没有回到原来的位置。

阮绾解决完蛋糕,往沙发上一倒,双脚搭在裴允之腿上,晒着暖洋洋的太阳便再也不想动了。

裴允之扯了扯她的裤腿,遮住莹白纤细的脚踝,又把拖鞋给她理正,慢悠悠地开口:“还有精神坐飞机吗?现在萨马赖岛的天气比这里更舒服,去不去?”

阮绾伸个大大的懒腰:“有精神!必须去!”

裴允之拉住她高举的手,将她拽起来:“那等你换好衣服我们就出发。”

“嗯!”

阮绾顺势贴住裴允之,把下巴搁在他瘦削的肩膀上,灿烂地笑着。

阿拉斯加的基地里今天热闹了不少,至少没有了继续昏睡的人。

裴行舟坐在病床上,一手挂着点滴,一手摆弄着自己的新手机。

翻了没几下他皱起眉把手机丢到了一边,脸色冷得像冰:“数据怎么没同步?”

夏语翻了个白眼:“你当我万能的?想要什么数据自己找小五去!”

裴行舟又拿起手机,给小五发了四个字:恢复数据。

过了十来分钟,小五打包了一份阮绾和他的聊天记录扔过来,后面跟着他战战兢兢的回复:舟哥,其他数据等你回来我再给你恢复哦~~~

得到了想要的东西,裴行舟不再回复,他直接点开聊天记录,找到那几张无比治愈的笑脸存了下来,接着又从他和阮绾的第一条信息开始往后回顾。

病床上那人脸上的冷意肉见可见地缓缓消退。

夏语叱了一声,牙根正酸得厉害,布兰奇坐着轮椅出现在了病房门口,张口吐出字正腔圆的国语。

“可以解释一下现在是什么情况吗?”

夏语走到门口,推着布兰奇来到裴行舟床边。

裴行舟放下手机:“就是你看到的这样,先养伤然后回家。”

“回家……”

裴行舟目光笃定:“是,回家。”

布兰奇如释重负,卸下肩膀的力气,窝在轮椅中,但眼里的杀伐不减:“那回家前先把席德利的尾巴掐干净吧。”

“有劳了。”裴行舟转头看着夏语,“让布兰奇先生与故人聊两句吧。”

夏语点点头,拿出手机拨通了一个加密号码,将手机递给了布兰奇,听筒传来略微沙哑的中年男声:“又有新情况了吗?嗯?怎么不说话?”

布兰奇咽下口水,润了润干哑的喉腔,把手机贴到耳边,干涩的声音递入手机:“林子,是我。”

听筒那头有片刻的沉默,再度传来的声音带着些颤抖:“运安……”

“听声音,你老了不少。”

电话那头的人笑骂:“你那声音也没年轻到哪儿去!”

布兰奇也放松了嘴角,他看了裴行舟一眼,感慨道:“多亏你带出来的小崽子厉害,不然我上哪儿去听你的声音去。”

“你说阿舟?”听筒里的声音顿了顿,带着难掩的骄傲,“他啊,的确是很厉害,但顶多也只是算我领了进门,他走的路和我们是完全不一样的……”

“是呢……”布兰奇仰靠在轮椅后座上,“他跟那个孩子挺像的,但又完全不一样……”

电话那头沉默了很久才叹道:“运安,你那身衣服,我还留着,来取吧!”

“嗯……”布兰奇将手压在眼上,“你家那小崽子说了,伤养好了就回来……”

“好,我等着。”

布兰奇握着电话,迟迟未松开压在脸上的手。

过了许久,他把电话还给夏语,自己转动着轮椅掉了个方向,背对着裴行舟留下一句话:“我应该欠你一句‘对不起’,小俞的有些行为,我太过纵容了……”

“有些行为?”

裴行舟看着他银白的头发,眼眶泛红,咬牙质问他:“是她帮助我母亲逃脱谢凌晴的囚牢转而又把我们母子送到另一个炼狱,还是故意引导路上校发现我却间接造成了我母亲的死亡,又或者是本来想让谢凌晴尝尝被自己的亲生儿子了结的痛苦却让我哥葬送了他的未来?”

轮椅的把手被布兰奇捏得嘎吱作响,他垂着头,艰难开口。

“阮沁溪对小俞而言就是她的天,她无法接受谢凌晴一次又一次对阮沁溪的伤害……

所以当年帮助你们母子脱困,小俞的初衷的确是出于报复谢凌晴的心态。

本来她是打算给你们母子安排一个更好的归处,但那时我这边出了重大意外,情急之下她只能将你们母子搁置在那里。

再后来,小俞收到阮沁溪去世的消息,她的天塌了,她便彻底迷失了心智。

从此,她活着的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为阮沁溪复仇。

她趁着我忙于和道尔顿内部的拉扯厮杀无暇顾忌她,便自己悄悄开始布局。

连我……都成了她的一颗棋子……

当我反应过来时,她已经成了瑞金医疗亚太区的负责人,煦洋也被她打磨成了一把锋利的刀,直指整个谢家……”

裴行舟望着窗外,接着布兰奇的话说了下去:“她说她也动摇过,可在她动摇的时候,我哥却义无反顾朝着她期望的道路走着,头也不回。明明,他可以有其他选择的……”

旁听许久的夏语倒了一杯热水递到裴行舟手中:“正因为他是兰煦洋,所以他不会给自己别的选择。”

裴行舟垂首看着手心里澄澈的清水,直到指尖被杯壁的温度上了红,他扯了扯嘴角:“确实是。”

布兰奇举起左手机械臂,贴着小臂处取下一块迷你芯片放在裴行舟床头:“这是密钥,U盘里的东西,足够切断我国被席德利染指的领域了。”

顿了顿,布兰奇沉声补了一句:“孩子,对不起。”

裴行舟抬眸看着布兰奇被阳光拉长的背影,嘴唇动了动,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目送他拖着影子慢慢朝病房外挪去。

夏语叹了口气,拍着裴行舟的肩膀:“赶紧把伤养好吧!这荒诞的过去该给它画上休止符了。”

裴行舟饮尽了杯中温热的水,手掌紧贴着空杯的余温,一字一顿道:“是,我不能教他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