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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绾还没迈进兰俞的房间就已经听到了她不成曲调的哼唱。

“小铃铛,叮铃铃,一会远,一会近……”

房间内,桌上的花瓶里放着尚还灿烂的粉雏菊。

兰俞一头斑驳的灰白银丝散乱着,她像个小孩一样坐在落地窗前的吊椅上,呆呆地看着窗外的残雪。

她双腿晃荡,宽大的病袍也跟着一并晃荡,嘴里还在继续哼着童谣:“小宝宝,耳朵灵,听铃声,找到铃……”

“兰姨。”

听到阮绾的声音,兰俞立马止住动作,回头朝她展开灿烂的笑容,眼角叠起深深的皱纹,“沁溪!”

没等阮绾靠近,她已经从吊椅上站起来,迈着急切的步伐,一头扎进阮绾的怀抱。

“有好几天没见你了,你今天又是来这里献爱心的吗?”

搂着兰俞瘦削的肩膀,阮绾不忍告诉她残忍的真相,顺着她的话笑着回答:“是啊,你这几天还好吗?”

“挺好的,就是我想你的时候他们不让我出去找你。”

阮绾像小时候兰俞安抚她一样,轻轻拍着她嶙峋的背脊骨。

“外面有很多坏人,你就乖乖待在这里就好,我会经常来看你的。”

“坏人……坏人……”

兰俞呢喃着,脸色忽然变得惊慌,她紧紧抓着阮绾的肩膀。

“沁溪!谢凌晴她要害你!秦邑也要害你!他们都是坏人!你千万不要相信他们啊!一定要离他们远远的!”

肩膀被兰俞捏得生生作疼,阮绾垂下眼眸,轻声安慰她:“秦邑……已经死了,谢凌晴……应该也快了……”

兰俞瞳孔猛地收缩一瞬,忽而开始手舞足蹈起来,放声大笑着:“死了好啊……死了好啊……哈哈哈哈……”

笑着笑着她又开始抱头痛哭,嘴里不住地呢喃着些阮绾听不清的话语,只隐隐听到“绾儿”、“洋洋”这两个称呼。

哭了好一会儿,兰俞好像耗尽了精力,安安静静地躺在沙发上蜷起身体,闭上眼睛睡了起来。

阮绾拿起纸巾,半跪在她身前,轻轻给她擦拭着脸上的泪痕,看着她红肿的眼角自言自语。

“兰姨,这两天我过得想做梦一样。

你知道吗?荣修明才是我的亲生父亲。

你说要是妈妈当年告诉你,我是荣修明的女儿,我们的人生是不是就都不一样了?

至少,你就不用为了我委身于秦邑,我也可以早25年拥有这样一个完美的爸爸。

多好的结局……

明天,我就要顶着妈妈的姓氏作为荣家下一位继承人去参加爸爸的就任仪式了。

我和爸爸都商量好了,那些让我们一家不得团圆的人,他们都会付出代价的,

一个接一个的……一个都不放过……”

泪水拭净,阮绾将纸团扔进垃圾桶内。

她干脆蹬掉了高跟鞋,盘坐在兰俞跟前,一边轻柔的为她整理着凌乱的发丝,一边像是倾诉一般自呓。

“兰姨,你领养哥哥的时候知道他的身世吗?

应该是知道的吧,不然为什么说哥哥存在的使命和意义就是我呢?

你猜我今天见到谁了?

裴家的大公子裴允之,他长得和哥哥一模一样。

你说,他是哥哥吗?

可是他今天笑着叫我未来弟妹,哥哥是这么大方的人吗?

明明高中时候他亲手折了我不少桃花……

如果他不是哥哥,那他那么多蛋糕不学,偏偏学了柠檬味的蛋糕呢?

真的是像谢敬所说,为了谢凌晴学的吗?

行舟说裴允之不是哥哥,却不愿意告诉我具体的原由。

那你说行舟会不会是因为害怕我不要他才这样对我说呢?

兰姨,我好迷茫啊……

我熬了八年,这八年熬到让我绝望、埋怨,我都放不下他……

可我一狠心放下他,接纳了行舟,裴允之就出现了。

这是哥哥对我的惩罚吧……

如果他真的是哥哥,我又该怎么办呢?

是你的话,应该一眼就能看出来他是不是哥哥吧……

兰姨,你能告诉我答案就好了……”

阮绾趴在兰俞跟前,无声的落泪,一颗一颗泪水漫过她的手臂,悄悄侵蚀着兰俞米黄色的病袍,濡湿了一片。

刺耳的铃声乍然响起,阮绾害怕吵醒兰俞,慌乱地抹了下眼睛立即接起电话,将声音压得很低:“爸爸,怎么了?”

看了眼兰俞,睫毛有轻微的震颤,阮绾赶紧提起高跟鞋,轻手轻脚地往门外走去。

“咔哒”。

轻微的关门声之后,兰俞睁开眼睛盯着那扇紧闭的门,身体蜷缩得更加紧实,手臂往脸上一搭,眼泪无声地汹涌起来。

阮绾坐在门口的休息椅上,偏头夹着手机把脚塞进高跟鞋中。

荣修明有些不虞的声音从听筒传来:“路易斯说你未婚夫不放人,什么意思?”

系绑带的动作顿了一下,阮绾食指一搭将飘着羽毛的带子扣好,站起身来。

“他放不放都没关系,我已经从兰姨这里出来了,我现在就和路易斯去老宅。”

“吵架了?”

阮绾站在电梯口,按下向下键,没有直接回答荣修明的问题。

“爸爸,从今天开始我们回老宅住一段时间吧,我想感受一下三世同堂的快乐。”

荣修明没再多说,答应女儿就挂了电话。

阮绾迈进电梯,等电梯门再度拉开时,她看到一楼大厅以中岛台为中心,划出了泾渭分明的楚河汉界。

裴行舟他们三人背对着阮绾站在电梯前,路易斯那边一共六个人面朝阮绾站在门口。

双方谁都没说话,就这么沉默的对峙着。

路易斯看到阮绾,瞬间拉开笑脸,“my lord,可以出发了吗?”

“嗯。”

裴行舟回头,见阮绾一脸沉静直接越过他朝路易斯走过去。

他的手握成拳,紧了又松,松了又紧,在阮绾擦过他肩膀的一瞬,还是伸手拉住了她。

“去哪里,我送你。”

阮绾拧手,开始挣脱他的抓握。

“不用,我回一趟老宅。”

裴行舟的手又紧了几分,眼神死死咬着她。

“早点回来,我等你。”

阮绾抬眼看着他,眼底的清醒比他要多上许多。

“那就更不用了,我会在老宅陪爷爷住一段时间。”

裴行舟用了几分力气,将她拉近自己身前,高大的身影将她裹在阴影里,沉声问道:“住多久?”

“不确定。”

裴行舟眼底泛起了些淡淡的红色,他凝视着阮绾将大衣披在她肩上裹紧,一把将她搂进怀里。

或许是他的怀抱太过温暖,又或许是他抱得太紧,阮绾没有挣扎也不抗拒,耳蜗钻入他的低喃。

“阮阮,这次我可以放你去。但是在判断的过程中请你记得守住你的本心,更别因此就丢下我。你对我说过的所有话,我都当真了。你要是不要我了,我会发疯的……”

心底像是被小虫啃咬一样,又酸又麻,阮绾眨了眨发涩的眼睛,刚刚的冷静已经丢失了大半。

她死死揪着裴行舟的大衣,克制着自己回抱他的冲动。

忽然,裴行舟将她打横抱起。

阮绾反应不及,手已经自动环上了他的脖子。

当她要收手时,裴行舟出声制止了她:“飘雪了,我把你送上车。”

阮绾转头看向室外,天空正飘着星星点点的雪花,地面已经铺上了一层毛茸茸的白色。

她回头,视线刚好撞进裴行舟眼里,里面藏着让她心悸的情绪。

她下意识收紧环着他的手,将头埋进他的颈窝,静静看着他喉结上的伤疤。

见裴行舟抱着阮绾走了出去,路易斯轻哼一声,没多说什么,静静跟了上去。

杜尤瞧着裴行舟单薄的衬衣,心里一紧,连忙脱下身上的大衣给他披上。

刚跨出大门,大衣从裴行舟身上滑落掉在门口,细碎的雪花飘了他一身,黑色的衬衣撒上凌散的星点。

杜尤捡起大衣再度给他披上,却被裴行舟拒绝了。

他稳稳地抱着阮绾走入风雪中,一粒雪花落在裴行舟的睫毛上,轻轻挂住。

阮绾伸手为他拂去,脑中闪过十二岁那年飘着大雪的圣诞节。

雪花在她指腹上很快化成了一滩水,碾了碾指尖,她轻声道:“那个圣诞老人是你吧。”

雪花掉在棕榈叶上打得沙沙作响,裴行舟停在雪中,垂眸看着阮绾,那一声肯定的回答差点淹没在雪落下的声音中。

衬衣被浸湿了大半,彻骨的寒意紧贴着裴行舟的肌肤,他呵出一口白气,继续往前。

阮绾瞧见他被冻红的耳垂,将他抱紧了几分,问他:“可以讲讲我们的相遇吗?”

裴行舟下颌线绷着,“自己想。”

“要是我想不起来呢?”

“迟早会想起来的。”

阮绾不再出声,抬眼细数着他发丝上的雪花,依稀想起自己儿时似乎经历过好几次雪虐风饕的寒冬。

大约与他的故事跟雪天有关吧。

“送到这儿就行了吧?再送就一起去老宅了!”

路易斯堵在车边,酸唧唧的开口。

阮绾的思绪被打断,她松了手,轻声道:“放我下来吧。”

裴行舟没动,看了眼地上薄薄的积雪,又看了眼阮绾冻红的脚指,毫不客气的吩咐路易斯:“开门。”

“嗯?”

杜尤走上前,撇开一脸不思议的路易斯,拉开车门。

“头再低一点。”

听到裴行舟的提示,阮绾知道他不愿意让自己下地,便顺从地将自己全部缩进他怀里。

裴行舟躬身将她放进车内,阮绾落座,裴行舟却没有放开手。

冰凉的唇贴着她的耳廓,湿热的气息洒进耳蜗:“阮阮,等待这件事情我已经做了无数回了。可是这次,我没有以往那么有耐心,我等不了太久。早点回来,好吗?”

她偏头想看清裴行舟的神情,却被捂住了眼睛。

他指尖的温度让她打了个寒颤。

刚张开嘴,唇瓣也被贴上一片柔软的冰凉,凉得让她理智尽失。

她主动揪着他同样湿冷的衣领,撬开了他毫无防备的关卡,用自己的唇舌烘热了他嘴唇和脸颊的温度。

分开时,阮绾喘着气说:“你可以不用等待的,只要你开口。”

刚刚有点温度的唇瞬间失了颜色,连带他嘴角的笑容也带些惨淡。

不想让阮绾看清自己的神情,裴行舟再次用手遮了阮绾的视线。

阮绾只能听到他沁凉的声音。

“如果可以,你觉得我会放你走?况且,对我说的话你不也持着怀疑态度么。阮阮,让你自己去确认,是我对兰煦洋也是对你做出的最大让步。在我的仅存的耐心值耗完之前,希望你能你得出最后的答案,早点回来。”

嘴唇被轻轻啄了一口之后,裴行舟撤回手掌。

阮绾的视线没了遮挡,只看到一道黑色的残影。

车门被裴行舟关上,车窗瞬间蒙上一层白雾,等雾气消散时,阮绾只看到裴行舟被风雪侵蚀的背影。

路易斯拉开车门带着寒气坐在她身边,对前排的保镖吩咐道:“德瑞克,可以出发了。”

德瑞克得令,摸了下耳朵,轻声说了句什么,一行三辆车开始缓缓前行。

阮绾所在的车被夹在中间,形成稳妥的保护姿态。

路易斯见阮绾一直盯着手上的戒指出神,目光稍微放肆的打量了她几眼。

还有些红艳艳的嘴颊让他不可抑制地想起刚刚两人交换口水的那一幕。

路易斯心里有些不是滋味,他翘起腿,戳着裴行舟的痛点打开了话题。

“荣董给你打电话的时候我刚好在旁边,我记得你们没有提到你要去老宅住几天的话题吧。”

阮绾收回视线,兴致恹恹地回答他:“不是你让我爸爸打电话来告状说裴行舟不放人嘛,那时候跟他说的。”

“哎呀,不愧是我的梦中情人,告密者的身份一下就被你看穿了。”

“唔。”

阮绾笑都懒得笑一个,从喉咙里随便发出个声音就算是回应了他。

路易斯偏头审视着她的表情,问道:“既然你都决定在老宅住一段时间了,那你顺带考虑一下换个未婚夫?”

“换一个?”

裴行舟的大衣在暖气里挥发着淡淡的岩兰草香气,阮绾把头转向窗外,朝车窗哈了几口热气,伸出手指涂画着。

路易斯只能大致看见一个圣诞树的雏形,雾气就消散了,只余下窗外点点的雪水。

“路易斯,接纳的真心不是那么容易就能割舍的。”

“你可以试试用另一颗真心来填补空缺。”

阮绾笑了,“心脏移植都还有很长时间的排异反应呢,那个空缺不是随便一颗真心就能补的。”

路易斯不死心,“不试试你怎么知道不能补呢?”

“我试过了。”

阮绾的情绪越发低沉,整个人都像是蒙上了一层阴翳,灰暗极了。

路易斯不忍看她难过,凑到她跟前打了个响指说道:“hey!猜猜我们给你准备了几套衣服?”

“三套?”

“嗯,你明天至少是需要换三套衣服的。但是……”路易斯故作神秘的拉长了声音,“你要在一屋子的衣服里立马挑出这三套还是需要点时间的。”

阮绾缓缓偏头,一脸不解地看向路易斯。

路易斯展颜一笑,语气颇有些得意:“其中至少有一半以上是我和凯瑟贡献出我们的审美水准挑出来的。”

消极的情绪被路易斯抽离,阮绾嘴角扯开一抹笑容,开玩笑道:“那我很好奇你们给明天的大男主挑了几套?”

路易斯露出痞帅的坏笑,用食指比了个“1”。

“一百套?”

“No,No,No!”修长的食指在阮绾眼前晃动,“only one suit.”

阮绾笑容拉大,“太不公平了,那我待会儿也挑一套衣服出来打天下就够了,换衣服多麻烦。”

“我的公主诶!您看流程了吗?明天下午要先在瑞华酒店开新闻发布会,晚上去明溪号举办庆祝晚宴,最后就是明溪号三天两夜的首航派对。请问哪件礼裙能满足以上所有场合?”

阮绾嘴角抽了抽,不知道现在开始做个出逃计划还来不来得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