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荣修明等到将近12点才看到阮绾出现在观澜府门口。

她穿着高领羊毛衫,套了件大衣,身旁的裴行舟也是同款造型。

一黑一白两个身影,倒衬得身边的单子晋两兄妹有些多余了。

但裴行舟喉结处的牙印还是太过扎眼了。

荣修明带着刀子的眼神将他浑身都扫射了一遍,转到阮绾身上时,自动带上父爱滤镜。

他温和的招呼着:“丫头,睡够了吗?”

阮绾气息一窒,眼神有瞬间闪躲,“够了……”

“那走吧。”

尹秘书接过单子星手上的箱子,为阮绾打开车门。

等她坐进车内,尹秘书关上车门,制止了裴行舟跟随的动作。

荣修明将视线从他的喉结上挪开,剜了他一眼,“给我们父女一天的时间。”

默立一瞬,裴行舟点头应好,弯腰敲了敲车窗。

车窗缓缓下降,阮绾的脸露了出来,“怎么?”

“没事。”裴行舟的指尖擦过她鬓边,“就想跟你说,早点回来。”

浓烈的目光灼红了阮绾的脸,她轻轻嗯一声躲开了裴行舟的注视。

荣修明见不得他这股黏糊劲儿。

自己刚找回来的女儿就这么被猪拱了,他心里不爽利。

一言不发上了车,他立马让司机把车开走了。

白色的汽车尾气在裴行舟脚边打了个旋儿,消散无踪。

裴行舟就定定地站在原地,直到红色的尾灯彻底在他的视野内消失。

单子晋将他略显瘦削的身形打量一遍,想到明天他还得带着阮绾回老宅,心里不大放心,出声建议:“舟哥,再吊瓶水吧。你的炎症还没消,明天大概又是一场硬仗。”

“不了。”裴行舟转身往宾利走去。

兄妹俩无奈对视一眼。

单子星摊摊手跟着裴行舟一并上了车。

杜尤不在身边,他又没带其他保镖,单子星必须跟着他。

车子逐渐驶出市区,沿着偏僻的小路前行许久后停在一个道观前。

门口的道童立即迎上来给裴行舟打开车门,恭敬唤他二公子。

单子星跟着裴行舟,十分熟稔地绕到大殿后,点了点太岁星君的衣摆,雕像后的地板打开一条通道。

裴行舟抬步沿着阶梯往下,黑色的身影和地下的黑暗逐渐融为一体。

穿过幽暗狭窄的长廊,推开特制的隔音门,浓重的血腥味扑面而来。

焊在屋内的铁架上钉着一个遍体鳞伤的男人。

脸上肿胀的淤青和血迹已经让人瞧不出他原本的长相,浓稠的血滴沿着他的指尖、下巴落了满地。

见到裴行舟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他惊惧地瑟缩了一下,身体不可抑制地抖了起来,吊在半空的锁链和铁架碰得哗啦作响。

杜尤从椅子上站起来,衬衣西裤都皱巴巴的贴在身上,白色衬衣上溅了不少血点子。

他袖子高高挽起,领口也敞得大大的,跟平常斯斯文文的秘书模样大相径庭。

单子星一脸见怪不怪的表情,问他:“交代了吗?”

“要是交代了,我还能是这副模样?”

她仔细瞧了杜尤一眼,眼下的乌青颜色浓重,眼白上爬满了红血丝,“疲累”两个字就贴在他脑门上。

“还不是怪你自己技术不到位……不够磨人呗!”

单子星小声嘟囔了一句,接过裴行舟脱下来的大衣外套,看他在一堆刑具里挑了把的手术刀。

修长冷白的指节握着那把小巧锋利的刀贴在那人浮肿的眼皮上。

薄薄的刀刃开始一点一点往皮肉里陷,鲜红的液体顺着银色的金属逐渐染红了骨节分明的手。

清冷的声音轻轻响起,打断了嘶哑痛苦的喊叫。

“跟了我五年,你的习惯我多少还是摸清楚了的。我记得每年清明你都会休假去一趟小回乡,然后再辗转几番去到天回镇,看望一个有认知障碍的女孩……”

铁链急急打在铁架上,晃得极其剧烈。

闭了一晚上的嘴,在此时终于张开了,每个字都说得极其艰难。

“别……动……她……”

裴行舟的眼底冷得像是一片雪原,没有任何情绪的起伏。

刀刃还在往眼窝里陷,猩红的血打湿了那人大半张脸。

“我交代……”

他抽着冷气,浑身都在颤抖着,眼泪在血红的一片中冲出一条白痕。

“二公子……别动她……求你了……”

“哐当”一声,染血的手术刀被扔进刑具台上的铁盘中。

单子星递上湿纸巾,裴行舟慢条斯理地将手上的血迹清理干净。

“祸不及家人,我并未想过要动她。”

扔掉被浸红的纸巾,裴行舟盯着指缝间残留的血迹,神色看不出悲喜。

“我能找到她,你背后的人当然也能。我要不要发个慈悲护着她,就取决于你这张嘴能吐出什么东西了。”

被铁钩刺穿吊着的手掌颤抖着收紧,淅沥沥滴下好些粘稠的血。

他粗嘎的声音断断续续响起。

说到一半,那人意识开始涣散,杜尤拿起一剂针管朝他手臂上扎去。

在肾上腺素的支撑下,那人还是磕磕绊绊地将所有该说的全说尽了。

脸上的血迹已经半黑,他艰难地望着裴行舟,眼神是绝望的祈求,“二公子……我妹妹……”

“我会安排好。”

得了一句承诺,那人的头无力地垂下,咽下最后一口气。

“舟哥,要不要端了那个点?”

地上蜿蜒的血迹还在蔓延。

裴行舟盯着即将抵达鞋尖的红色液体,往后退了一小步,没有回答杜尤的问题。

“将他埋到天回镇去。他妹妹……先让子晋检查一下,没问题就送到奶奶那儿跟她做个伴儿吧。”

杜尤看着已经咽气的那个男人,默了一瞬,开口回答:“好。”

“将闹事的那些人找些由头,分批次抓起来交给子晋看看,别惊扰了那边。那个点先不动它。”

简单吩咐了两句,裴行舟走出暗室。

一个仙风道骨的老道士盘坐在太岁星君塑像前的蒲团上,长长的须髯和头发皆是花白。

“领你去洗洗吧。”

“好。”

老道带着裴行舟往道观后的山上走去。

山路崎岖,还有些泥泞,老道的布鞋和裴行舟的皮鞋都沾了不少泥。

又一点泥星子溅在裴行舟的黑色裤脚上,他站在一块平整的青石上,停下了脚步。

石边是潺潺的清泉在流动,偶尔还能得见几尾青黑的鲫鱼。

裴行舟蹲下来,将手伸进清澈的泉流中,水光的折射显得他的手越发苍白。

秋末冬初的水有些刺骨,没一会儿手就冷得僵硬泛红了。

老道依旧站在泥泞中,看着他手上的红色渐深,出声提醒:“可以了。”

裴行舟听老道的话,将手拿了起来,伸直看了看指缝,透着干净的粉白,他才从石板上下来。

青黑的石板上留下一圈黄色的泥印。

老道从旁边的光秃秃的桃树枝上取下一个葫芦水瓢,走进水泉边舀起一瓢清水。

裴行舟自觉往后退了几步。

哗啦啦几瓢水泼下去,下石板上的泥浆被得干干净净。

水洗后的青黑色不免让裴行舟想到情浓时,阮绾那双水光潋滟的眼睛,就这么湿漉漉的看着他。

他嘴角自然往上勾了些弧度。

忽然的笑容让山间的风都多了一股子春意。

老道很难不注意到他,目光随着他的嘴角上下,找到两个明显的伤处。

将葫芦瓢挂回树枝上,老道幽幽开口:“洋子护了这么多年的娇花如今被你小子摘了,小心半夜他来找你谈话。”

裴行舟嘴角的弧度顿住,然后又拉大了些,声音轻得差点被水流声给盖住。

“那也怪他自己走得太早,他要是还活着,哪里还轮得到我……”

“要是还活着……”

老道喃了一句,回头看着裴行舟,目光悠远,像是透过他看到了另一个人。

“可‘缘’这一字就是这样,情深缘浅奈何天……洋子也怪不到你头上来啊……”

“就算他怪我,我也放不了手了。”

一条红尾的鲤鱼跃出水面,溅了一圈小水花。

老道看着鲤鱼游曳的红尾,声音变得沉重。

“阿舟,摘了洋子的花,你更不能走他的老路了。无论是我,还是那丫头,那样的痛,我们都受不住再来一次了……”

“好不容易活到现在,我会惜命的。”

“惜命”两个字咬得尤其重,既是说给他的承诺,也是对自己的提醒。

老道点点头,领着裴行舟一起缓步下山。

“大公子的底还没摸到?”

“早得很,除了一个名字和他拍下那丫头画像的事情,其他一无所知。捂得太严实了,我们折了不少人,都没收获。”

一星半点的阳光透过老冬青树洒在裴行舟肩上,他抬头撞见一溜红彤彤的冬青果坠在眼前,沉甸甸的红让他心里的不安也重了几分。

“明天要回老宅?”

“嗯。”

途经向阳坡,老道随手扯了几把茎红叶绿的草,甩了甩泥土递给裴行舟,“拿回去吃。”

这草裴行舟认识。

马齿苋,有清热利湿、解毒消肿、消炎止渴的作用。

转头看到老道士眼角深深地纹路,他伸手接了过去。

“那丫头明天跟你一起去,自己多注意点,她那张脸很是招人惦记。”

是很招人惦记,未婚妻的身份都拴不住她身边环伺的饿狼。

“早点结束吧。”裴行舟从阴翳中走出来,站在阳光下看着老道士,“我想快点娶到她。”

“阿舟,无欲则刚,但你开始贪心了。”

面对老道士略带责备的目光,裴行舟淡然的神色透露出一些无奈。

唯一的欲求已经咬进嘴里了,他很难不贪。

“我会尽量控制。”

老道士叹了口气,放软语气,像个正常老人一般絮絮叨叨。

“我初见你时,你才十三。那时你就跟将行木就人一样,没点人气,也没什么七情六欲。”

“你和洋子站在一起就是幅月夜寒钓图。他是那画中清欢的人间烟火,你就是那轮孤寒的九天玄月,藏在云雾中不喜不悲,不争不抢。”

“如今,你活得终于有了几分人样,这是好事。”

“但是阿舟,人终究是逃不过贪嗔痴这三毒的,你也一样。我并不希望它们在这样的时候找上你。”

贪嗔痴……

这三毒早就找上了,哪里捱得到现在。

裴行舟嗤笑一声,“你是个道士。”

涨红的脸色让老道士身上那股子仙风道骨的淡然丢了。

他声音忽然拔高了几度:“儒释道三教一家,道教也有贪嗔痴!”

算了,他也才做了几年道士而已,不与他计较。

裴行舟捏着马苋齿越过他,先一步下了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