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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天书吧 > 武侠修真 > 青氓 > 第33章 麟之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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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星璀璨,月上鄱阳湖

忽听船头一阵咳嗽,随而一苍老声音道:“二公子,湖风凄凉,小的扶您到舱里歇息。”

摇晃的灯影下,那二公子裹着层厚厚的棉被,受湖风之寒,捂嘴咳嗽不止。

身旁的老仆不停地为他拍捶后背,见少主不回话,又劝道:“公子,进去吧,饭菜都已凉了。”

二公子微微摇头:“不……不可,今夜乃三弟十年忌辰,我……我须……”江风微动,言讫又咳嗽起来。

那老仆忙替他将被子裹紧,垂泪道:“是,是,只望公子善保身体。”

二公子点点头,痴痴地望着南天,见紫气出自牛女二域,正由西往东蔓延,涌至中宫时,二公子长松口气,极目向湖上望去,只见一艘小船款款行来,船上一少年流发似梳,俊目遥天,长相虽是不凡,可打扮穿着却甚是一般。

二船交遇,对面船家忽大声道:“二公子好!”说是问好,可举止间并无半丝尊重的意思。

二公子也不在意,只是呆呆的看着那少年,身子微微颤抖,那老仆关心少主身体,道:“二公子,咱们进去吧。”连人带着被子抱着他进了船舱。

那小船上的少年见了颇感奇怪,便问:“船家,这二公子是什么来历?”

船家轻蔑地说:“他啊,就是这鄱阳湖主人的次子呗。”

“既是贵族之人,何以落魄至此?”

“他天生多病,身子骨忒也弱了,主人根本就没把他当作儿子,这里的人啊,都看不起他。”

那少年“哦”了一声,便不再问了。

这少年不是别人,正是乐新何。昨夜他在豫章城中做了个怪梦,满腹狐疑。这日傍晚到了鄱阳湖畔,便雇了艘船渡湖。

这鄱阳湖烟波浩渺,水域辽阔,风光如画,景色宜人。

乐新何坐于船头,想起昨晚之事,心中甚奇:“那人会是谁,如果是钟离青的话,为何不对我狠下毒手,反而还要逃遁呢?还是,那人会是爷爷?”

观望彭蠡泱泱大观,见渔火万盏,湖上倒影斑斓,辉煌一片,乐新何感慨万千,直看到午夜,方才睡去。

待到第二日清晨,小船已达鄱阳湖对口,地属江州境内。

乐新何下船上路,是日在镇里寻人打听关于爷爷的下落,然事过三十年,音讯茫茫,乐新何心意灰散,又不敢不问。

黄昏之时,忽听一老者说昔时曾见一剑士往东而去,再问时间年龄,几与爷爷失踪时相似,乐新何甚是欢喜,当即在镇上购匹快马,趁夜向东寻去。

一路上问人消息,按言者而行,过了七日,行至江浙越州境内的飞雁村。

此时已是薄暮时分,乐新何下马入村,在村中寻来找去,却因村小,唯有一家客栈,客栈残破不堪,不知可住人否。

迈步入栈,店小二迎面过来,道:“客官打尖还是住店?”

乐新何道:“住店。不过我现在有点饿了,先吃个饭吧。”环望四遭,见栈中并无甚人。店小二将乐新何引至桌前坐下,招待清楚,就退下了。

乐新何搁下包袱,长吸口气。

这几日天气转凉,每日清晨,总有寒风作起,冷人骨厅,乐新何身上衣服简薄,又是连日奔行,难免犯凉。

俄而饭菜上来,乐新何感今伤古,不觉怀念起同外公在谷中的生活,心中楚痛,再没吃饭的心思了。

一旁的店小二见了奇怪,就问:“客官有心事么?”

乐新何愁肠百结,正愁无人诉苦,当即点头道道:“我身世凄凉,儿时痛失双亲,与外公骈居世外,本以为可忘愁解忧,于彼山水间了此余生,不想家事累重频繁,外公不久前又溘然长逝,如今我孤零一人,诸多家事集于一身,且事久尘封,祖父线索微茫,实不知……不知如何是好。”

店小二感于境遇,面色愀然,道:“原来客官是在找祖上的行踪,小的甚是同情,只不知客官祖上名字长相,小的因职之便,人缘多少广些,不定会有消息。”

乐新何本不想说,但见小二诚心,便道:“我爷爷叫乐逢新,他……”话才刚出,店小二惊道:“莫不是金陵的乐逢新大侠?”

乐新何听他知道,一时惊起道:“你认识我爷爷?”

“认识倒不认识。只是先父落魄之时,全仗乐大侠不吝疏财才开起这家店面。”

“那你可知我爷爷下落?”

“先父弥留之际曾叮嘱我兄弟二人去找乐大侠报恩,只是我俩无能,迄今也未能找到。”见乐新何神色失望,小二又道:“恩公先别着急,您先把饭吃完,小的这就去给您打听。”也不听乐新何劝阻,便奔出门去。

乐新何心中感激,想爷爷生平坦荡,颇感塌实。

不一巡,吃完饭菜,又等了一个多时辰,天已大黑,可小二兀自未归,乐新何困意渐浓,便起身上楼。

楼上惟有两间厢房,其中一间门掩灯光,想是有人居住。推开另间房门,房内虽黑暗无光,但漫有一阵幽气,乐新何心中奇怪,觅寻左右,隐然间,发现墙上挂了把重剑。

剑长三尺,厚重钝滞,茫然拔剑,幽光凛布。乐新何眼望房中幽气如水,大是赞叹。

忽听门前一人拍掌道:“我有昆吾剑,求趋夫子庭。白虹时切玉,紫气夜干星。锷上芙蓉动,匣中霜雪明。倚天持报国,画地取雄名。好剑!好剑!”

乐新何听他谈吐不凡,有心结识,道:“先生爱剑如此,可否进屋细谈?”

那人躬了躬腰,道:“求之不得。”拂衣进来,于剑旁观望,道:“剑身暗红如死血,剑气深幽有鬼氛,剑镡凝寒石之魄,剑茎采卢山之金,剑廓浑大无巧,剑室厚阔不工。冷兵也,利器也。”

乐新何将剑搁于桌上,点灯道:“先生似乎颇懂剑道,此夜小可甘愿受教。”

淡淡灯光之下,只见那人身着一袭白色儒服,三十四五的年龄,眉目清秀,唇口留着一挂文士胡须,看上去甚是端雅。

“不敢当,公子请坐。”那文士连连欠身,待乐新何坐下,便道:“程商,且去楼下沏壶茶来。”问口一带刀青年应声退去。

那文士拂裳坐下,道:“在下孟约,字于炀,近日游行至此,安于此栈,今夜见公子之剑幽野不凡,情怀难敛,故出多言,冒昧之处,望公子见谅。”

乐新何道:“孟先生哪儿话?小可乐新何。实不相瞒,此剑其实久搁此地,非小可之物。”

孟于炀“哦”了一声,道:“原来如此,孟某误会了。”

“孟先生方才相剑之言,甚为精彩,想必于剑深有见解。”

孟于炀微微一笑,道:“公子过奖了。孟某少时偶阅《吴越春秋》、《越绝》等书,是以于此略知一二。”此时茶水已至,孟于炀扶杯敬上,道:“公子喝茶。”

乐新何应是微抿茶水,只觉有丝苦味,想这山野之地没有好茗很是合理,道:“那依先生之见,此剑何如?”

孟于炀轻扶搁杯,道:“此剑锋削厚利,大巧无工,剑身凛冽,若四方有兵,可算剑之上品。只可惜出于庸俗之间,失于圣洁,非传世名剑之辈。”

乐新何奇道:“传世名剑?”

孟于炀沉首抚须,道:“剑,古之圣品也,至尊至贵,人神咸崇。故历朝王公帝侯,文士侠客,商贾庶民,莫不以持之为荣。名剑者,持者用之以名,而非用之以利,立身立国,行仁仗义,如此剑者,方能分常剑之别,斯可历传不衰。”

乐新何不解,道:“剑既不利,如何而名?”

孟于炀哈哈一笑,道:“古有十大名剑,各中俱有典故,公子听后或可明白。”

乐新何道:“愿闻其详。”

孟于炀扶杯喝下口茶,道:“承影第十。《汤问》孔周曾云:‘吾有三剑,唯子所择;皆不能杀人,且先言其状。一曰含光,视之不可见,运之不知有。其所触也,泯然无际,经物而物不觉。二曰承影,将旦昧爽之交,日夕昏明之际,北面而察之,淡淡焉若有物存,莫识其状。其所触也,窃窃然有声,经物而物不疾也。三曰宵练,方昼则见影而不见光,方夜见光而不见形。其触物也,騞然而过,随过随合,觉疾而不血刃焉。’”

乐新何笑道:“这是列子笔下寄寓之物,世上岂能拥有?”

“既是寄寓之物,自会有寓外之实。”孟于炀轻抿口茶,道:“第九纯钧。昔时,越王勾践有宝剑五,闻于天下。后相剑者薛烛前来赏剑,越王取毫曹、巨阙二剑,薛烛皆不以为意,后取纯均,薛烛方如败如悟,甚为恐惧。越王得意之余,说:‘有人要用千匹骏马三处富乡两座大城来换这把宝剑,你看可否?’薛烛说:‘万万不能。’公子可知其中原因?”

乐新何道:“这段小可倒曾读过。薛烛曰:‘当造此剑之时,赤堇之山,破而出锡;若耶之溪,涸而出铜;雨师扫洒,雷公击橐;蛟龙捧鑪,天帝装炭;太一下观,天精下之。欧冶乃因天之精神,悉其伎巧。今赤堇之山已合,若耶溪深而不测。群神不下,欧冶子即死。虽复倾城量金,珠玉竭河,犹不能得此一物,有市之乡二、骏马千疋、千户之都二,何足言哉!’”

孟于炀笑道:“公子之言与书中个字无差,孟某佩服。”

乐新何道:“先生夸奖了。纯均剑落落大气,名列第九,小可并无异议,但不知第八是何剑。”

孟于炀道:“不急不急,公子喝茶。排名第八的,乃飞鹰击殿时,夫专诸之刺王僚所用的蟠钢短剑。”

乐新何道:“此剑实名‘鱼肠’,欧冶子所铸,亦为越王所藏五大剑之一,书载此剑穿透王僚三层狻猊铠甲之时,断为两半。这…这十大名剑中又岂能涵有断剑之名?”

孟于炀道:“这又有何不可?名剑在于剑之传名,不在于剑之锋利。杀人之剑,纵然削金断玉,然于国于世无丝毫功业,自不能传名青史;残破之剑,纵然不能杀人,但它曾光荣历史,如今深植人心,这样的剑,又怎么不能列入名剑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