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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莲话音刚落,黑胡子一把抢过小团圆,端在面前细细地瞅了一会儿说:“这东西有什么用处,养着多一张嘴,还不如......”

黑胡子把小团圆举过头顶,阿莲扑通跪在黑胡子面前,声泪俱下央求说:“求求你,放过孩子,你想怎么样都行,把孩子给我,求求你,把孩子给我......”

“告诉我,这里只有你一个人吗?”黑胡子举着哭声响亮的小团圆说。

“兵爷,就只有我和孩子,求求你,放了她,你要什么都行。”阿莲跪在地上,仰头哀求道。

黑胡子的面孔由凶狠、紧张换成一副半似冷笑、半似谄笑的嘴脸。

“你愿意跟我走吗?”

“愿意,愿意,只要你放了我的孩子。”

“你身上有钱吗?”

“有,有,都给你。”

“有多少?”

“二百多块银元,都给你。”

“嗯,你是大户人家的女人吧。”

阿莲拼命地点头,她浑身不停地哆嗦着,脊背上袭来一阵阵的彻骨凉意,看到女儿在黑胡子手里,不停地啼哭蹬弹,心中燃起的怒火把她的脸都快烤焦了。

阿莲迅速地解开自己的衣扣,甩掉衣衫,随手把贴身的衣服也脱了下来,一对浑圆坚挺的乳房暴露在黑胡子眼前。

黑胡子发出一声恐怖的狞笑,举起小团圆的手缓缓落下来,阿莲赶紧起身从黑胡子手里抢过小团圆,紧紧地抱在怀里。

黑胡子一只手抓住阿莲的乳房,一只手按在枪套上,怪声怪气地说:“快点把孩子放地上,裤子也脱了。”

阿莲眼泪汪汪地看着黑胡子,使劲点了点头,黑胡子又说:“把银元也拿出来,别耍花样,要不就把这小东西在火上烤熟。”

阿莲含泪陪笑说:“兵爷,你让一下,这里都是从房顶落下来的木炭和土块,我们得找个舒服点的地方,银元在包袱里,你自己去取好吗?”

黑胡子两个小眼珠骨碌骨碌乱转,在地上搜寻着包袱的位置,阿莲腾出一只手,往火堆那边指了指说:“呶,那不是包袱嘛。”

黑胡子像只恶狗似的扑向包袱,蹲在地上,笨手笨脚地把包袱解开,提出装着银元的口袋,哗啦哗啦地摇了几下,狂笑道:“这他妈是走大运了。”他霍地起身,盯着阿莲说:“快点把那小东西放下。”

阿莲蹲身,轻轻地把啼哭不止的小团圆放在离火堆很远的山墙边,她看见黑胡子想往这边走,赶忙说:“兵爷,咱们就在火堆旁边不是挺好吗,那里暖和,你也看得清。”

黑胡子嘿嘿地奸笑着说:“快点过来。”

阿莲弯腰脱了裤子,赤裸着身体,两颗泪珠挂在脸上,向黑胡子缓缓走来。

黑胡子嘴里发出古怪的嚎叫,像只受伤的狗。他的身体开始不停地打颤,嘴里喷出的白沫挂在胡子上,他把钱袋扔在地上,着急忙慌地把破军衣退去,然后低头去解捆扎在腰间的布腰带。

阿莲嗔目切齿,像头发疯的母牛,急步冲到黑胡子面前,抡起藏在身后的一只手,手里紧握着石块,狠命地砸向黑胡子的脑袋。尖锐的石块,在黑胡子的太阳穴上凿出一个血洞,鲜血像泉水一样汩汩流出,正在解腰带的黑胡子大兵沉闷地哼了一声,重重地摔进火堆里,火星和灰烬向四周炸开。

阿莲大声嘶喊:“你这个肮脏的王八蛋,你这个混蛋,你这个土匪......”

黑胡子大兵的身体在火堆里抽搐着,他的裤子、军帽、头发、胡须已经开始燃烧,废墟里弥漫着一股浓浓的焦臭味。

阿莲手里握着滴着鲜血的石块,呆呆地看着在火堆里抽筋的大兵,毫无疑问,她杀了一个人。

小团圆忽然停止了啼哭,黑夜里的废墟马上变得死一般的沉寂。阿莲大梦初醒地“哦”了一声,猛然转身奔向小团圆,她飞快地把小团圆抱在怀里,借着火光,看见小团圆好久没露出过的笑脸,像朵鲜花一般的灿烂。

阿莲把脸紧紧地贴在女儿的小脸上,心里五味杂陈,不住涌出的眼泪,有惊恐,也有喜悦;有惶惑,也有挚爱。

过去,阿莲就是看到杀猪、杀鸡,她也总是竭力避开;她无法忍受动物在屠刀下的哀号。可现在,她竟杀了一个人,而且千真万确。“我杀了人,我杀了人。”她迟钝地想道。“我干了一件可怕的事,我怎么能去杀人!”

这时,火堆里指头粗短、汗毛森森的一只手在火光中抽动了一下,阿莲闪过一个念头,就是这只手,曾把她的女儿举过头顶,并准备将小团圆摔到地上。

蓦然间,她重又精神倍增,而且产生一种从未体验过的感觉,那是冷血、残忍的快感。她现在真想再用尖利的石块,在大兵的头上重新打出一个洞来,那样她会觉得更加解恨,更加过瘾。

这时,院子里响起慌慌张张、跌跌撞撞的脚步声。

月牙儿灰头土脸地从黑暗中跑进废墟,她的目光与阿莲的目光在恐慌的沉默中相遇。月牙儿的脸上此刻呈现着一种反常的疑惑和恐怖,她的嘴唇不停地蠕动,却始终发不出一点声音。

二人愣愣地憋了很久,月牙儿渐渐回过神来,她声音颤抖而急切地发出一连串的疑问:

“大奶奶,你,你的衣服,你怎么光着身子......”

“大奶奶,院子里的马是......”

“大奶奶,天啊,躺在火堆里的,是个人吗?”

此时阿莲才发觉自己还赤身裸体地站着,她平静地说:“月牙儿,你过来抱着小团圆,我穿上衣服。”

月牙儿一边朝阿莲走过来,一边哭了起来,她抽泣着说:“大奶奶,我刚才掉地窖里了......”

阿莲看着月牙儿,关切地说:“摔坏了没有,我说你怎么去了这么长时间。”

月牙儿从阿莲手里接过小团圆,用袖子擦了擦眼泪说:“我出去看牛和马都在吃草,就摸黑往前走了几步去方便,谁知脚下一沉,就跌进地窖里,当时就摔晕了。醒过来,想不起来在哪里,我就拼命地叫大奶奶,叫了很久也没回应,窖里立着根木头,我就顺着木头爬上来了。”

月牙儿一边说,一边偷眼看火堆里被火烧得嗞嗞响的大兵尸体。阿莲穿好衣服,走到火堆跟前,对月牙儿说:“他进来抢东西,我把他杀了。”

月牙儿惊恐地瞪大双眼,喃喃地说:“你,你把他杀了?”

此时的阿莲,愤怒和恐惧的情绪已渐渐消退。在她身上占上风的,是对眼前烧焦的大兵尸体极度的嫌恶,阿莲说:“月牙儿,我们得把他从这儿弄出去,也许不光是他一个人,万一有和他一起的在这儿找到他......”

月牙儿哆哆嗦嗦地说:“还有,还有吗?”

阿莲平静地说:“也许没有人了,我只是担心还有。我们得把火弄灭,他就是看见火光才过来的。”

月牙儿也变得冷静下来,她皱着眉说:“大奶奶,我想就只有他一个人,这黑灯瞎火的,要是还有别人,他们不可能分开来。”

阿莲沉吟了一会儿说:“即使只有他一个,也得把他弄走,我们今晚只能在这里休息,如果再出去找地方,还不知会碰上什么。”

月牙儿点点头说:“大奶奶,把他扔进刚才我掉下去的地窖里。”

阿莲问月牙儿:“地窖离这儿远吗?”

月牙儿说:“不远,就在村口。”

阿莲说:“可是,我怎么把他弄到那边去呢?”

月牙儿一边摇晃着小团圆,一边说:“大奶奶,先别急,等小团圆睡着了,咱俩一人抓住一条腿把他拖过去,你自己去,也找不到地窖。”

阿莲此刻才露出一丝笑容来,她轻声问月牙儿:“你还没说,刚才把你摔得怎么样呢?”

月牙儿笑得有点勉强,她也低声说:“大奶奶,我没事,小团圆闭上眼儿了。”

院子里的马发出了声响,它一边打着响鼻,一边在院子里“得得“地走动。

月牙儿问阿莲:“大奶奶,他的马怎么办?”

阿莲说:“你等着,我出去看看。”

阿莲摇晃着走到院子里,马听见有人出来,停在那里一动不动。阿莲轻轻地走到马跟前,伸手扯住马笼头,这匹马只是往后甩了一下脑袋,便顺从地不再躲避。阿莲看见马鞍上挂了一条鼓囊囊的粗布口袋,她使劲把口袋托起来,口袋随后便滑进她的怀里。

阿莲把粗布口袋抱进废墟里,放在火堆旁边,月牙儿也凑了过来。

火堆已不再燃出火焰,只剩忽明忽暗的炭火,还在炙烤着大兵的尸体。

阿莲一只手抓住袋口,一只手擦去额角的汗水,低声问月牙儿,“月牙儿,我们看看口袋里有什么,你说这算不算不道德呢?”

月牙儿吃惊地看着阿莲说:“大奶奶,你怎么这样想,他本来就不是什么好人,我猜口袋里的东西都是他或偷或抢来的,说不定还有吃的,你快打开,咱们看看里面是些什么。”

有了月牙儿的鼓励,阿莲飞快地解开系在袋口的细绳,阿莲把手伸进口袋,拽出一个沉重的布袋来,布袋在阿莲手里哗啦作响,两个人的眼睛同时闪过一道亮光。

“银元,大奶奶,这袋子里装的是银元。”月牙儿惊叫道。

阿莲扩开布袋的缩口,伸手进去摸出一枚银元,放在月牙儿的面前说:“果真是银元。”

“大奶奶,快数数,有多少块,肯定比我们的要多得多。”月牙儿喊道。

阿莲心里想,这袋银元,比她们包袱里的银元,多出三倍都不止。阿莲把银元袋子放在地上,说:“先别数,这会儿没时间,看看口袋里面还有什么。”

阿莲把手伸进口袋里,随后便又提出个沉甸甸的布袋来。月牙儿着急地问:“又是一袋银元?”

月牙儿轻轻地把小团圆放在地上,阿莲松开袋口,低声说:“你过来接着。”

月牙儿双手合捧,阿莲兜住布袋底,往月牙儿手里倒下去,月牙儿的手里,登时被金灿灿的各式手饰填满,一枚镶着红宝石的大金戒指从月牙儿的捧里滚落到火堆旁,两个人同时张大嘴巴,屏住呼吸,互相瞪目对视,呆若木鸡。

阿莲和月牙儿的眼前展现出十分光明的前景,这些都是真正的钱呀!老天有灵啊,这一切都是他赐与她们的,尽管他采取的赐予方式非常特别!

阿莲低声说:“这是个贼,是个强盗,是个......”

月牙儿说:“管他是什么,这些都是我们的。”

阿莲说:“再看看,还有什么。”

阿莲又从口袋里搜出一支短枪,十几个白馍,两包茶叶,一把从没见过的能折叠起来的锋利钢刀,两大块黑焦焦的腊肉,十几个银杯,两具银烛台,二十几个又红又大的苹果。

月牙儿拿起一个苹果,用手搓了几下,咬了一大口,一边嚼着苹果,一边含糊地说:“大奶奶,这苹果可真甜呀!”

阿莲的脸色变得严峻起来,她一字一顿地说:“我们赶紧把尸体拖走,火也得赶快熄灭。”

月牙儿把吃了一半的苹果塞进口袋里,忽地站起来,弯腰抓住死人的靴子猛拉了一下,尸体没有动,靴子却从尸体的脚上脱落,月牙儿抱着靴子,身体向后摔倒在地上。

坐倒在地上的月牙儿却咯咯地笑出声,从尸体的脚上冒出的热气,挟着一股令人作呕的腥臭气味四处飘散。

“大奶奶,我们得赶紧把他拖走,过一会儿烧断了腿,更不好拖了。”月牙儿止住笑说。

阿莲也站起来,月牙仍然捉住那只没了靴子的脚,阿莲抓住另一只脚,两人合力把尸体从火堆上拉出来,拖出废墟。她们在往地窖走时,尸体的脑袋在凹凸不平的路面上,像只木瓢似的,磕来磕去,乒乒乓乓地响个不停。

二人把尸体扔进地窖里,回来时,院子里的马还在不停地走动。

阿莲对月牙儿说:“我把马牵到村后面的山坡上,你去把火压灭。”

月牙儿答应一声,走进废墟。阿莲牵起马,走出院子,沿着村边的小路,向村庄后面黑黢黢的群山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