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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论邸保民愿不愿意,他在公安局里曾经拥有的一切都是昨天的往事了,当王东军的死被不留痕迹地掩饰了下去——在官方的文件里,他变成了在拘留所里畏罪自杀,死得无声无息后,邸保民接到调令,年纪轻轻前途无量的他,被派去看管档案室。

档案室,算是局里最冷门的地方,能被扔进档案室的档案,要么已经结案,只为留存一份证据,要么年深日远,无人再提起,板上钉钉的悬案。在邸保民之前看管档案室的,是位近六十岁的大妈,因病提前一年多退休,局里边刚刚好空出这么个非常适合邸保民去养老的位置。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哪怕邸家再怎么不可能复制曾经的辉煌,至少现在它拥有的能量仍然不是一般小老百姓能够理解的。这也就注定着邸保民不会顶着个处分被开除出警队,但是在警队内部如何处置他,却也由不得邸家的人再插手了。

乔广禄做为邸保民的师傅,却是第一个站出来收拾邸保民的,档案室的位置就是乔广禄一手策划的,本来局里的意思是让邸保民下面的派出所,一辈子当个片警,不给他升迁的机会也就是了,可是乔广禄不干。

前面曾经提到过,乔广禄一心想要坐上公安局长的一把交椅,为此活动了那么长时间,眼看着事情有些眉目,邸保民偏偏在这节骨眼上出了这么一档子谁也兜不住的破事。要知道,乔广禄自身的人脉还不够丰富,利用的大多是邸家的关系,可是现在却起了反作用,所有人都认为他是邸家的人,现在被嫌弃还来不及呢,怎么可能会推举他当局长。

被自己的徒弟连累着与也许退休之前唯一一次提拔的机会失之交臂,乔广禄心中的郁闷可想而知,但他也算是什么大风大浪都见过的人,哪怕遗憾不甘,却也没有采取太过激的行为收拾邸保民,毕竟师徒这么多年,平常邸保民对乔广禄也很尊敬,自己靠着邸家的大树也是乘了很久凉的,因为邸保民一次错误就落井下石的事以乔广禄的身份还不屑于做。不过他也没有办法帮邸保民,他自己想要避嫌还来不及呢,凑将上去基本就是适得其反的结果。

但邸保民现在很生气,这辈子都没有这么生气过,他觉得被全世界抛弃了,他的家人,他的师傅,他的朋友,他以为会一辈子惯着他的一群人,在一夜之间全变了个脸色,就像他不再是一个人,而是变成了一只人见人厌的蟑螂了。

生气、不甘等等负面情绪严重影响着邸保民的思考能力,他现在做事全凭意愿,半点也不过脑子,他在煎熬中过了两天,发现他最亲近最信任的师傅也跟其他人一样袖手旁观,甚至脸上也带着那种让他看了之后恨不得杀人的轻蔑,他哪里还忍得中胸中无限怒火,当着一众的人面,跟乔广禄吵了个天翻地覆。人在生气的时候,说出口的话能有多伤人相信有过类似经历的人都能明白。乔广禄是什么人,在公安局里近三十年,资历老、辈份高,就连局长见到他说话也得带几分敬意,结果被他的徒弟指着鼻子骂了,牵连上祖宗十八代,还压根没想过要避讳人。

乔广禄最自豪的就是他在刑侦界的地位,邸保民的所作所为在乔广禄看来,简直算得上奇耻大辱。因此在邸保民最后的归属问题上,乔广禄将他打入了冷宫。去档案室,就意味着永远放逐,都不像下放派出所,也许某年某月某日,他走狗屎运地碰到个大案并出色完成,也许还有丁点出头之日,档案室本身就被安排在暗不见天日的地方,又怎么可能让他再有机会走出来呢。

邸保民自去了档案室那天就变了,似乎褪去了阳光青年的伪装,他才真正变成了他自己,阴郁,总是低着头,在你不经意的时候抬起来与你对视,仅一眼,那充满厌恶、阴森森的眼神就能让你脊柱上蹿起一股凉气,他不再搭理任何人,每天喝得醉熏熏地往档案室一趴,颇有些自我放逐自生自灭的味道。

其实邸保民被放弃是让局里很多人暗爽的。自高自大,永远一副高高在上看不起别人样子的人,相信在哪都不会太受欢迎。邸保民有的时候就有一种能让全世界人民都恨不得掐死他的魅力,可以说,除了李响岳因为跟他真正相处得时间长,能看出来他其实就是个被家里人惯坏的大男孩,本心并不坏以外,局里其他人,对他的评价本身就不怎么样。

比如说,以前曾经有很多人想拜乔广禄为师,甚至有一个师兄差点就成功了,是邸保民的到来不费吹灰之力横刀夺下别人为之努力很久的果实,他还不太会做人,这种时候,应该低调一些,别处处显示自己来自良好人脉家庭的优越感,人家心里不痛快一阵子也就过去了,能做警察的嘛,大多数性格还是有豁达的一面的,但是他偏不,沾沾自喜,还要连带着让别人分享他的喜悦,很是惹了不少人讨厌他。至于其他各种不会做人的事迹,在此便不再赘述。

总之,邸保民几乎是被痛打落水狗了,除了李响岳还会时不时看看他,档案室安静得连老鼠都不去。

让邸保民逐渐蜕变的日日夜夜,李响岳没有看见,他也不知道,在他办公不远的地方,一个灵魂正在迅速堕落,迅速得让所有人都反应不过来。

李响岳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后悔那天他心血来潮又去找了邸保民。与邸保民的落魄相比,李响岳现在可以算得上是春风得意,身为乔广禄唯一的徒弟了,乔广禄自然不可能让他再像邸保民一样不知道天高地厚,他再闹出点什么事来,乔广禄这做师傅的就丢尽脸了,因为李响岳一直以来都是邸保民一手带出来的,乔广禄怕他跟着坏榜样学坏,自当局长的事彻底没戏后,便把李响岳一直带在身边。师从真正有本事的人,李响岳可谓受益匪浅,迅速地成长了起来。

原先跟在自己屁股后面的师弟现在混得越来越好,邸保民看着李响岳就觉得刺眼,凭什么他失去一切,别人却越过越好,所以每次李响岳来的时候,邸保民要么用阴森森的眼神盯着他不说话,要么歇斯底里地大吵大闹,反正每一次都闹得很不愉快。

但是李响岳其实有很感性的一面,他虽然对邸保民的所作所为并不认同,却很同情,尤其是这个人在最开始的时候真的给了他关怀与帮助,李响岳是个念旧情的人,自然不愿意看着邸保民就这么一个人孤独地自生自灭,去看看他,照顾下邸保民的生活是他至少可以做的。

那天,像往常一样,李响岳又鬼使神差地去了档案室,推开门却没有看到邸保民,绝大多数时间,邸保民的工作日常就是坐在正对着门的办公桌后面发呆,如果没有人打扰,能一呆就是一天。可是今天,办公桌后空无一人,整个档案室因为光线不足,根本一眼望不到头,李响岳害怕邸保民在某个光线照不到的角落里想不开,在最近几次来访时,李响岳敏锐地感觉到邸保民有些不对劲,他有的时候比以往更消沉更抑郁,有的时候会双眼空洞地傻笑个不停,总而言之一句话:不正常。

邸保民的心志坚定吗?怎么可能,你见哪个被宠坏了的孩子心志坚定的?李响岳频繁地来访也是因为他心里隐隐有些不好的预感,害怕邸保民对现实绝望从而做出傻事来。

他转头寻找档案室灯开关的位置,然后将它们一一点亮。蓦得亮起的灯光,惊醒了沉浸在美妙滋味中的邸保民,但他的神志并不清醒,只条件反射地喊出一句:“谁啊?”顺带着暴露了自己的所在。

李响岳循着声音找过去,见到了他最不愿意见的一幕:邸保民藏在两排陈列柜中间,如果他不出声,哪怕开了灯,从外面也做不到一眼就看到他。而他藏得这么隐蔽是有原因的,一张薄薄的锡纸上,白色的粉末状物品正随着被加热不断减少,似乎连空气中都弥漫着奇怪的味道。

看见来人是李响岳,邸保民露出个梦幻般开心的笑,将手中的锡纸递将上去:“哥们,要不要来口。”他正high着,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见李响岳站着没反应,又将锡纸上的东西凑到蜡烛上,脑袋跟过去深深又吸了一口,然后发出声长长的呻吟:“爽啊~”。

李响岳跟着乔广禄见识了些市面,自然知道邸保民这是在做什么,他忙不迭地上前打翻邸保民手里的东西,顺带着掐灭蜡烛,指着邸保民骂道:“你疯了吗?知不知道你在干什么?”

邸保民全身心地沉浸在吸食了毒啊品的快感中,满心满眼都是锡纸上那一丁点对他来说代表着逃避与快乐的东西,李响岳打翻了它,便是他眼中的坏人!

他嗷地一嗓子扑到李响岳身上,对着他又踢又打,嘴里还不住地叫着赔我赔我。李响岳怕伤了他,显然他正处于毒啊品的影响下,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做些什么,自然不能拿他当一般的犯罪嫌疑人对待,只能被动防御,在他打得实在疼的时候稍稍反击一下。

邸保民闹得累了,吸啊毒让他过快地流失一直以来引以为傲的体魄与力气,不一会便又瘫倒在地上,大口大口喘着粗气,渐渐睡着了。

档案室高高四面墙,窗户少得可怜,平常见不到太阳,地面又阴又冷,可是邸保民躺在地上,睡得是那么安详,嘴角挂着早已经消失不见的笑意。

李响岳叹了一口气,他理解邸保民,从天之骄子到如今的下场,任是谁都得有心理落差,更何况从来不接受任何一点失败的邸保民呢。

可是吸啊毒啊,似乎还是过份了点吧。这种东西一旦沾染上,想要戒掉可不容易,而且国家对毒啊品的打击力度这么强,邸保民身为警务人员,吸啊毒的后果是他承受不起的,最最起码,就他们那点微薄的工资,怎么可能支撑着邸保民一直用这种方式忘却烦恼。

直到过了两个小时,邸保民才幽幽转醒,对上的,就是李响岳的拳头,邸保民嘴角噙着一丝冷笑,没有半分还手的意思,等到李响岳再也下不去手,他掰开李响岳拽着他衣襟的手,只丢下一句我的事用不着你自作多情便懒洋洋坐回自己的办公桌前,看都不再多看李响岳一眼。

有些人,自己都放弃自己了,任是别人如何为他着急,也不可能将他从绝望中救赎出来,邸保民就是这样的人,李响岳知道自己改变不了他,但是却无法说服自己放弃,所以不论邸保民的态度如何恶劣,他都一如既往,风雨无阻。

邸保民拿李响岳没办法,便也懒得搭理,自顾自地沉浸在美妙的梦幻世界里。经过一段时间的打击,邸保民四处碰壁,终于明白很多事都不会顺着他心意这个道理了。

哪怕他再任性,也是知道家里边不会赞同他现在的生活方式的,他已经让家里人很失望了,自然不想让他们真的完全不管他的死活,所以吸啊毒的事,他瞒得死死的。那么问题来了,他向来花钱大手大脚,工资不够他一个星期开销的,哪里还有钱支持着他高消费的生活方式,没有了经济来源,毒瘾上来又忍不住,邸保民似乎无路可走了。

李响岳别的忙都可能帮得上邸保民,但是在钱这一方面,他无可奈何,自己一穷二白,家里边的人也指着他这点收入过活,他就是再烂好人,也没有纵容邸保民去买毒啊品的可能。

走投无路的邸保在在毒瘾的折磨下走上一条不归路。(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