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欢迎光临天天书吧!
错缺断章、加书:站内短信
后台有人,会尽快回复!
天天书吧 > 其他类型 > 小南风 > 第176章 灶坑烤家雀儿
  • 主题模式:

  • 字体大小:

    -

    18

    +
  • 恢复默认

后院三间瓦房去年才盖起来,齐整整的红瓦灰墙还是簇新的,房子的主人此刻却脸色蜡黄地躺在炕上,露在被子外面的四肢浮肿得厉害。

刘宝昌正在喂老刘头喝水,背对着门口没看见来人,老刘头却一眼就瞧见连心,朝她露出一个虚弱的笑,“丫头来啦,过来坐吧,我这病不过人。”

一句话就把连心的眼泪逼出来了。

“大爷,前天不还好好的么?你还跟我说想吃我做的梅菜扣肉。”连心踉跄两步扑到炕沿边上,伸手抓住老刘头的手臂,手指微微一按立刻就是一个青白的指印。

眼泪噼里啪啦往下掉,连心顾不上擦,只知道手忙脚乱去抚弄老刘头那被她不小心按出指印的手背。

老刘头反手握住连心,攒了好几口气才能将一句话说完整,“别哭,人老了,都得有,这么一天。”

生老病死人之常情,老刘头十分看得开。他这辈子活得够本儿,扛过枪打过仗,头顶过国徽,手握过党章,当年跟他一起跨过鸭绿江的那帮老战友有几个活得过他的?

所以他特别知足。要说遗憾也有,就是跟家里人相认晚了点。要是他的脾气不是这么倔,早几年就跟宝昌一家相认,他是不是也能多享受几年天伦之乐?

年轻的时候不觉得,一旦上了年纪就发现儿孙绕膝的日子是真美啊。海生家那个胖闺女,肥嘟嘟的小脸儿真招人稀罕。海东揣着个手机一天天不着家,对象扔给老娘一走就是十天半拉月,可那小子有本事,是个挣大钱的料。

三个侄子里他见得最少的是海明,要说见得最多的却是未来侄媳妇连心。这个侄媳妇跟他亲闺女也不差啥,他老早就想过,连心要是他亲闺女,找个海明这样的对象他还嫌弃呢,憨笨憨笨的,哪里配得上他千伶百俐的宝贝闺女。

要说他真正放心不下的,也是海明和连心。听他妈说海明好不容易能有个念军校的名额结果却让人顶了,还没处说理去。唉,二小子哪儿哪儿都好,就是这性格有点随他爹,心里头没有大主意,就怕在部队混一辈子也没办法出人头地。

不过老实人也有老实人的长处,二小子要是跟海东似的天南海北地闯荡恐怕连心还不乐意要他呢。

三个侄媳妇里他瞅连心最顺眼,最讨人喜欢。可怜她身世单薄,没有父母帮衬,啥啥都得自己挑大梁拿主意。不过老话说得好,啥锅配啥盖,二小子那性格就得找个有主心骨的,连心配他刚刚好。

头顶挂的输液瓶里有止痛药成分,药劲上来老刘头有些昏昏欲睡。握着连心的手却一直没松开,半梦半醒间连心听见他问:“二小子还没回来吗?”

“二哥说年底部队里有考核,上头轻易不批假,大爷不算他的直系亲属,够呛能回来的。”一天一宿的时间刘海东的嘴唇就干裂出一道道口子,张玉霞看得直心疼,拿芦荟胶给他润嘴唇。

曲建英看起来比刘海东还要着急,“管他直系不直系呢,这个时候他不回来往后有他后悔的时候。你们瞅老杨家那哥儿几个,自从知道你大爷病了嗖哒嗖哒一会儿一趟,来的那叫一个殷勤。”

杨家人是老刘头岳丈的兄弟的后人,来看老刘头这个曾经入赘到杨家的女婿其实也算有礼有节。

“妈,我不管你心里是咋想的,脸上可千万别带出来。”刘海东撅着油乎乎的嘴唇提醒曲建英,“我大爷就算病了,心里也跟明镜儿似的,别再因为你不给杨家人好脸色这院子飞了。”

“不能吧?”张玉霞对刘海东的话不是十分在意,“羊肉还能贴到狗身上?再说大娘的宅基地大爷不是已经还给杨家了吗?”

当年政府照顾复员老兵,所以老刘头虽说是上门女婿却也在清河村分了一块宅基地。后来老丈人和媳妇一家先后过世,赶上人多地少的年代,老丈人的兄弟就逼老刘头把属于杨家的宅基地还给杨家人。

老刘头不耐烦跟人打交道,人家要他就给了,反正他孤家寡人一个,多的他也用不上。

现在老刘头病入膏肓,在曲建英看来杨家老一辈不出面小辈儿却一个个探病探得十分殷勤,归根结底就是对老刘头这个院子还存着痴心妄想。

呸!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天底下的便宜巴不得都是他们家的。这回就算是轮也该轮到他们老刘家了。

曲建英左思右想觉得刘海明最好还是回来一趟,别人不知道她可是一早就看出来了,老刘头心里最得意连心,八成是想把这院子留给他们小夫妻两个。

这么大块肥肉眼瞅就要进嘴了,还能让它飞了吗?这可是清河村的宅基地,跟大马路就隔着一排门脸房,哪天要是拆迁得值老多钱了。

曲建英的如意算盘打得叮当响,可惜刘海明那边死活就是请不下假来。无计可施的情况下连心给赖璐璐打去电话,托她问一下她爱人有没有路子能疏通一下关系。

到底是朝中有人好办事,赖璐璐的爱人还真有办法,也不知道人家走的是什么门路,反正刘海明一直批不下来的假条忽然之间就批了。虽然时间短了点只有五天,算上路上耽搁的时间他最多只能在家里住两宿,但是有总比没有强不是么。

刘海明登上火车的时候已经是2000年的一月三号。四号是个晴空万里的好天气,一丝风都没有,太阳明晃晃地挂在天上,阳光温暖极了。

刘宝昌夜里要醒好几次照顾老刘头,天快亮时实在撑不住,一倒头就睡了过去。等他睁开眼睛时还以为自己在做梦,他那病得起不来炕的大哥居然一脸兴味地趴在窗台上朝外望。

“院里落了老多家雀儿,宝昌,你弹弓子打得咋样?”老刘头的声音里丝毫听不出病态,反倒有一种跃跃欲试地冲动。

刘宝昌忽然悲从中来,强忍泪水哽咽着回答:“还行,我打几个下来给你烧着吃?”

“那敢情好,我还真有点馋了。”

连心忙活完早点往后趟街走,在加工厂大门口碰上清河村村长和大队会计。两方互相一点头,默然不语齐齐往后院走去。

刚进外屋地门口几个人就闻见一股糊香味儿,老刘头的声音从屋里传出来,“弹弓子打的不咋地,烧个家雀儿还烧糊了,你说说你,还能干点啥吧。”

连心掀开门帘子进屋,刘宝昌满面愧色站在屋中央乖乖挨训。老刘头趴在被窝里,曲起两根手指正在从一只糊了吧唧的烤家雀儿身上往下撕肉吃。

见几个人同时进屋老刘头笑起来,“来得早不如来得巧,早起打了四个家雀儿,烤糊一个还剩仨,正好便宜你们了。丫头会不会烧?灶坑里有现成的火。”

连心家里再怎么困难也没打过家雀儿的主意,这个时候却也不敢说不会。刘宝昌早已经把几只家雀儿褪毛开膛收拾干净,连心接过来用烤地瓜的手法把家雀儿塞在灶坑里用余烬烤。

那边老刘头坐起来开门见山就跟村长说要把房子和院子直接过户给刘海明。

村长想来也是早有准备,开诚布公地告诉老刘头过户可以,就按他说的来,但是现在有了新政策,老刘头这个院子的面积超过国家新出的规定,超出部分要么花钱跟村里买,要么转卖给别人。

卖给别人人家重新办房照,那部分院子跟老刘头就没关系了,舍不得想自己留下的话得往村里交两万七千块钱。

大队会计揣着收据和纸笔来的,啥意思再明白不过,村里怕老刘头挺不过去,身后留下一地罗乱,想趁早把事情来个板上钉钉。

刚进屋就赶上村长这番话的曲建英却有些麻爪儿,前院的加工厂和后院的新房她哪个都舍不得,可她手里没钱,说的不算。

村长要是早点透出消息来她也好有个准备,偏偏赶上刘海东生意上出了点岔子,他前脚刚走村长后脚就来这么一出,将近三万块钱呢一时间让她上哪儿筹去啊?

连心将灶坑里的家雀儿扒拉出来一只,抬头时视线与老刘头难得清明的目光相撞,“大爷你尝尝火候咋样。”

连心撕下一块胸脯肉给老刘头,老刘头嚼一嚼说还差点。

连心把其他两只一起扒到灶坑旁边晾着,站起来说:“我去取钱,回来再接着烤。”

曲建英含情脉脉看着连心走远,一回头老刘头当着村长和会计的面就开始呲哒她,“你啊你,这张嘴该利索的时候你不利索,也就是连心才主动张这个嘴,但凡换一个人你就知道求字怎么写了。”

把曲建英训得满面通红。

交完钱会计给开了张收据,村长把收据放在老刘头手里的时候郑重对他承诺,过些天村里会统一把宅基地使用证换成房照,到时候直接把这院子登记在刘海明名下。

曲建英送村长和会计出门的时候脸上的喜色差点压不住,回屋时刚好撞见老刘头把那张收据塞到连心手里,曲建英垂下眼皮没出声。

老刘头说:“这院子早晚是你和二小子的,收据你拿着,有一天二小子要是犯浑,你就把这张收据摔在他脸上,大爷就是在那边儿也过来给你出这口气。”

刘宝昌出声缓和气氛,“大哥瞧你这话说的,二明不是那种犯浑的人。”

老刘头点点头,问连心:“家雀儿烤好了吗?”

刘宝昌烤糊的那只家雀儿连心又回炉重烤一次,扒去碳化的部分还剩半只能吃。她刚把另外三只烤好的放在炕沿上,张玉霞就端着小米粥和包子走了进来,“我看大爷今天精神头挺好,喝点粥暖暖胃吧。”

“好,喝粥吃家雀儿。”老刘头端起粥抿了一口,拿起那半只糊巴家雀儿就要吃。

刘宝昌急忙夺了过来,把一只完好的塞给他,“我烤糊的我吃,大哥你吃连心烤的这个。”

曲建英又从刘宝昌手里抢过那半只糊家雀儿,当机立断扔进嘴里,顺便把炕沿上剩下的两只分给刘宝昌和连心,“我就爱吃这股糊巴味儿,谁也别跟我抢。”

正在放饭桌的张玉霞一口都没捞着,连心去外屋地拿碗筷的时候偷摸把自己手里那只给了她,叮嘱道:“吃完记得擦嘴。”

半碗粥下肚,精神了一上午的老刘头再次陷入昏睡状态,连心总觉得他胸膛起伏的弧度比之前要低许多。

“回光返照,撑不了多久啦。”刘宝昌抹着眼睛低声说。

连心抬头去看墙上的挂钟,中午一点多,刘海明这个时候应该还在火车上晃荡,最快也要下午五点四十才能到站,还得是火车不晚点的情况下。

千万不要晚点,连心在心中默默祈祷。

三点钟老刘头微微睁开眼睛,连心握着他的手告诉他:“大爷,再有两个小时海明就到家了。”

老刘头听完呼吸略微急促了些,好半晌才闭上眼睛再次昏睡过去。

五点钟不到天已经彻底黑下来,屋子里挤了好些人,连心始终坐在老刘头身旁握着他的手不放。

一阵喧哗过后连心充满希冀地看向门口,来的却是一个老态龙钟佝偻着身子的老头儿。老头儿俯身凑近老刘头耳边大声说道:“老弟,我看你来了。”

几个杨家的小辈在老头旁边搀扶,有叫他爷爷的,也有叫太爷的。

老刘头好半晌才缓缓睁开眼睛,目光全无焦点,手指却极为用力地掐了连心一下。连心趴到他耳朵旁哽咽着说:“大爷,再等半小时,海明再有半小时就要到了。”

哪知老刘头就像没听见一样,抓着连心的那只冰凉的手越来越用力。力气大到连心有些害怕的时候,一句嘶哑又充满力量的话从老人的胸腔中喷薄而出。

“海明,房子,大爷,留给你了!”

话毕那只苍老的手失了力道,缓缓跌落在被褥上。

连心一直梗在胸中的那口气刚刚上涌到喉咙口,就听院子里有人喊道:“回来了回来了!海明回来了!”

再也忍不住,连心哀嚎一声扑在老刘头渐渐冰凉的身子上痛哭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