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小云和对象准备在腊月里结婚，邓大嫂这天带她到县里买布料。批发城和五百各转了一圈，最后在三百买了几幅料子和一床毛毯。
刚过十点，邓小云肚子就咕咕叫，说啥也要去邓玉梅打工的饭店尝尝邓小米嘴里好吃极了的盒饭。
邓大嫂一看时间觉得也行，不早不晚，这会儿邓玉梅估计不忙，再说她有段日子没跟邓玉梅见面了，也想打听打听她最近过得咋样。
母女俩一进门就受到了热情款待，连心还贴心地一人给倒了一杯山楂香槟。
姑嫂两个找了个角落开始翻看料子和毛毯，邓小云捧着饮料就不撒手，一双眼睛滴溜溜在店里来回打转，惹来邓大嫂暗地里轻踢她一脚。
“没两个月就要嫁人的人了，还跟小孩儿似的呢，你让你姑瞅瞅你这个馋样！”邓大嫂低声哏咄邓小云。
邓玉梅笑着说不打紧，把自己那杯饮料推给邓小云喝，“只要一天没结婚就还是姑娘呢，在娘家也没多少日子好待了，能享一天福是一天吧。”
“都二十多的大姑娘了，成天没心没肺的。”邓大嫂嗔了邓小云一眼，转头对邓玉梅说道：“她要是有小米一半懂事我能多活十年。小米还在店里头刷碗呢？”
“嗯。”邓玉梅眼皮耷拉着，不咸不淡地应了一声，“你瞅着小米好，我还觉着小云贴心呢，好歹小云不故意气你啊。”
邓大嫂一听这是话里有话啊，忙抓着邓玉梅的胳膊问怎么回事。
“这昨天晚上给我气的，差点操起笤帚揍她一顿！”事情过了一个晚上，邓玉梅现在说起来仍是恨得不行，“她就跟让黄皮子给觅住了似得，跟我说让我给她买楼！”
“哎呦我的亲大嫂啊，你当时是没看着，你那外甥女癞蛤蟆打哈欠——好大的口气！”
邓大嫂闻言第一反应是不可能，邓小米不是不懂事的孩子，没道理跟亲妈说这样无理取闹的话。
邓大嫂脸上写满难以相信，甚至有些怀疑邓玉梅在胡说八道的意思。
邓玉梅冷哼一声，接着说道：“你别不相信啊，人家打算的可好了，让我去跟银行贷款，每个月的利息她用洗碗赚的钱来还。”
“她也不寻思寻思，我拿啥跟银行贷款啊？就凭她上嘴唇一碰下嘴唇，银行就能给我放钱？”
这下不由得邓大嫂不相信，犹豫半天才问：“是不是真让啥东西给觅住了啊？你没找人给孩子看看？”
邓玉梅又是一声冷哼，“看啥看！让我劈头盖脸骂一顿就好了，今天早起该干啥干啥，一点不糊涂。”
但凡邓小米说的是在清河村买个房，邓玉梅都不至于那么火冒三丈，清河村这边三间老平房带个能停自行车的小院三四千块就能拿下。
她可倒好，张嘴就让亲妈去贷款买两万块钱的楼房。
在她嘴里那钱好像不是钱，是手纸；银行也不是银行，是茅楼儿。
“那这话咋说的呢！”邓大嫂百思不得其解，“好端端的，孩子为啥就想买楼了？”
邓玉梅瞅瞅后厨的方向，看见连心往后院去了，急忙压低嗓子把前因后果跟邓大嫂说了一遍。
“你说说，人家就是让俺们娘俩去给抬个轿子，她可倒好，当真了。”邓玉梅越想越气不打一处来，“等今天晚上回家的，说啥我也得找个由头揍她一顿，我让她动不动就做梦！”
邓大嫂一把按住邓玉梅的胳膊，“你刚才说的是真的？三室的楼房才两万？”
“啊，咋的？你有想法啊？”邓玉梅以为邓大嫂也想过过住楼房的瘾，急忙劝道：“你可千万不能想不开啊大嫂，咱家那儿带青砖大瓦房的三进院子才一万出头，那楼房还没咱家驴棚大呢，一口价两万，谁傻啊去买它？！”
邓大嫂狠狠拍了邓玉梅一下，“谁傻？你傻！送到嘴边的肉你都不寻思低头叼一口！还怪小米做梦？我看是你不长眼才对！”
县里楼房啥价邓大嫂最清楚不过。邓小云之前相过一个县里的对象，虽说也是从农村出去的，但人家去年在县里买了楼，户口直接从村里转到县里，摇身一变就是城里人了。
相亲的时候男方妈一口一个我们小区、我们楼的说着，话里话外是止不住的炫耀。邓大嫂一问房价，六十多平两室的楼房卖三万二，人家一口气全款拿下的。怪不得人家能嘚瑟起来呢，确实有底气。
轮到邓玉梅这里，七十多平三室的房子才要价两万，据说还能贷款，这都不要她不傻谁傻？！
幸亏家里还有个小米。
邓玉梅万万没想到邓大嫂会跟邓小米一个念头，居然也想鼓动她买楼。她就不明白了，到底有啥好的？
“有啥好的？我告诉你有啥好。”邓大嫂二郎腿一翘，手指头一伸就跟邓玉梅一二三四的细细掰扯起来。
当初邓玉梅急三火四地跟朱守信结婚为啥啊？不就图他的户口所在地是富昌屯么？她结了婚邓小米的户口迁过来才能顺理成章在铁中念书。
虽说小米亲爹的户口也属于铁中学区，可人家不要她们娘俩了啊。
要是邓玉梅跟朱守信日子还算过得去，邓大嫂也不会起让她买楼的心思，问题不是他们现下过得并不好么？
小米现在才初一，两年之后念高中也得看户口，谁能保证这两年里头朱守信和邓玉梅还能这么凑合过着？万一过不下去离了，小米上哪儿念高中去？
说来说去就卡在户口两个字上。在邓大嫂看来，户口本这玩意儿纯属是给男人发的，女人再能干、说话再好使在户口本上也不过是个挂靠。
现在这个世道，靠天靠地靠男人都不如靠自己来得安全。
只要自己有房，户口往房里一落，管他是朱守信还是猪不信呢，邓玉梅还用怕邓小米没书可读？
自己的房自己住着腰杆子也硬，甭管谁惹着她们娘俩了，张嘴让对方从自己家里滚出去的话说出来也天经地义。
再一个，再过俩月邓小米就十五了，半大的闺女还跟后爹在一个炕上挤着，说出去也太不好听了点。
最后一个就是，邓大嫂觉得房嘛，需要了就买，用不上了再卖呗。听邓玉梅说那房离铁中不远，那敢情好，娘俩买下来住到小米考大学，考完大学再把房一卖，要是赚了最好，亏了大不了就当做这几年的房租，真是怎么想怎么合适。
邓玉梅倒是听懂了邓大嫂替她打的这个算盘，可问题是她没钱啊，“你们家当初扣大棚跟信用社贷款还得拿房本抵押呢，我拿啥押给银行啊？”
邓大嫂一怔，寻思来寻思去一拍桌子，“大不了再把我们家房本押给银行，贷两万还是能的，你慢慢还我不就行了？！”
邓玉梅张大嘴巴无言以对，实在想不到邓大嫂会铁了心叫她买楼。
罗明俊装作忙碌的样子在姑嫂俩身旁进进出出好几趟，直到邓大嫂拍桌子才终于停下脚步，“邓姨，昨天看那房子你想买？”
邓玉梅尴尬一笑，“没，没，我大嫂就是这么一说。”
邓大嫂白了邓玉梅一眼，转头眉开眼笑对罗明俊说：“是有这个打算，好歹让她们娘俩有个窝不是么。”
罗明俊一听立刻喜上眉梢，真是正瞌睡就有人送枕头，这下大姐不用愁结不回来账了。
他努力展现自己成熟稳重的一面，说话极为老成，“说实话，要不是我们用不上，这房昨天连玉直接就按到手里了。大姐不让，说没用，这才照顾咱们店里自己人。”
“我虽然没去看，但是听连玉说离学校挺近的。邓姨，你就是买下来不收拾，把毛坯房租给补习班也能把房钱赚回来啊。”
罗明俊这么一说邓玉梅还真有点心动了。学校附近的补习班可不老少，补习费听说也挺贵的，想必房租也不便宜。那套大点的房还是一楼，要是租给补习班，一个月怎么说也得有百十来块房租吧，那一年就是一千多。
她每个月工资六百，一年就是七千多，她跟小米省吃俭用一点，工资加上房租还上两万块钱大概需要四五年的时间，这么一想好像买房也不是什么难事啊。
罗明俊最会看人脸色，一见邓玉梅犹豫，立刻开口说道：“租房住房东挣钱你啥也得不着，自己买房不仅把房租钱省下了，最后还能落一套房子在手里呢。”
话音一落，邓玉梅终于被说服，搓着手期期艾艾看向邓大嫂，“大嫂，要不……就像你说的，拿房本跟银行贷两万块出来，给我买房？”
“买房？你们这里买房需要先用房本抵押贷款的吗？”
众人闻言齐齐向一旁看去，就见赵阿慧十分自然地拉过一把椅子坐下。其他人她不熟，于是她对罗明俊开口说道：“我刚进来就听到这句，你们是不是在搞房贷的事情啊？”
邓玉梅这会儿忽然开了窍，生怕煮熟的鸭子飞到别人锅里去，斩钉截铁地说道：“是，已经去看过了，这就准备去信用社贷款呢。”
罗明俊眼珠一转，“阿慧姐，你来利木做生意不买套房子住吗？我知道有一套顶账房特别便宜，你不去看看？”
赵阿慧爽朗一笑，“既然阿弟这么说，刚好我也需要一个住的地方，那我就过去看一看好了。”
本来没抱多大希望的罗明俊闻言瞬间狂喜，站起来就往后厨跑，“大姐！大姐！快给那个工地大叔打电话，让他来带人看房子！”
小平同志不是说过两手抓两手都要硬嘛，他就不信他做这两手准备哪个都不成。随便谁买下一套房子大姐就能收回欠款了，还愁什么愁！
陈大有开着小面包风驰电掣地过来，丝毫不嫌麻烦地拉上三员女将再次去往永安小区。邓小云没去，邓大嫂说让她帮邓玉梅顶一下班，眼瞅店里就要上客人了。
白天的永安小区可比夜里看起来寒酸多了。满地的建筑垃圾，连条像样的路都没有。
赵阿慧自己就是开面包车的，哪成想坐别人的面包车还能晕车，刚进小区就捂嘴欲吐，一边干哕一边埋怨，“连路都没有还想卖房子，卖个鬼哦！”
邓玉梅生怕赵阿慧跟自己抢七十平那套房，死活非得让陈大有先去看那套小的。
一进门赵阿慧又是皱眉又是捏鼻子的，横竖就是看不过眼。
“中间户不通风的，夏天憋闷得很。”
“卫生间好小哦，不能放洗衣机。”
“厨房在阳台就算了，连间客厅都没有，来客人去哪里饮茶？”
一屋子人就听她自己在那里走马观花地叭叭。
出来的时候邓玉梅心慌得差点跌落楼梯。小的这套赵阿慧没看上，万一待会儿她看上那套大的可怎么办？她一看就是有钱人，买房都不用贷款的那种，自己拿啥跟她抢啊！
到了11号楼，陈大有刚打开门赵阿慧就又开始挑刺。
“怎么还是没有客厅！”
“咦……卫生间门正对入户门不好的，会坏风水。”
“还是边户，我听人家说，你们北方楼房的边户取暖会比较不好一些，是不是真的？”
陈大有怎么可能说是，自然是使劲摇头否认。
邓玉梅本来听赵阿慧的意思她也没相中这套，正暗自窃喜呢，就听邓大嫂嗓门洪亮地接茬，“不是啥不是！傻子都能琢磨过来的事儿，两边有别人家房挡着自己家肯定温度高。边户不就是给别人家挡风？那温度肯定得低不少。”
有人搭茬赵阿慧更来劲了，她主动上前去挽邓大嫂的手，俩人亦步亦趋把屋里能挑剔不能挑剔的都挑了一遍，最后回到陈大有面前双双看向他。
那意思是——我们都挑出这么多缺陷来了，你说怎么办吧？
邓玉梅也终于反应过来，看了看两边的人，大着胆子问陈大有：“你就不能再便宜点儿？”
陈大有懊恼地往地上一蹲，双手使劲呼噜他那头灰扑扑的头发，“你们是不是诚心要买吧？”
“那肯定啊！”
“要买的。”
邓玉梅和赵阿慧同时脱口而出，邓玉梅还当赵阿慧要来抢这套七十平，急得她张嘴就说：“我要这套！”
气得邓大嫂在她身后拧了她一把，眼瞅陈大有就要松口降价了，邓玉梅这一心急别再让陈大有看出来，多花冤枉钱不值当。
赵阿慧倒没表现出什么特别的来，对着邓玉梅一笑，转头看向地上蹲着的陈大有说道：“我无所谓啊，价格合适我就买，不合适就再看看喽。”
陈大有一拍膝盖，唰一下站了起来，“那我就不说那些虚的了，这套大的最低两万三，那套小的一万八，不能再讲了！”
啊？邓大嫂大惑不解地看向邓玉梅，不是说这套卖两万吗？怎么又成两万三了？
邓玉梅心下一凉，忽然想起来昨天陈大有承诺的两万是对连心说的，可不是对她。也就是说，如果连心现在来买只需要花一万八就行，她买就要多花五千。
邓玉梅心念电转，这辈子脑筋从来没有转这么快过。
她看向赵阿慧，问道：“你买吗？”
赵阿慧莞尔一笑，“当然啦，我觉得还是刚刚那套小的比较合眼缘。”
邓玉梅暗暗松了一口气，转头对陈大有说：“到饭点儿了我得回店里忙活，晚上再给你答复行不？”
“也行。”陈大有答道。
反正已经确定能卖掉一套，好歹先把医院那里的事解决了，剩下那套再等半天就等半天吧。
只有邓大嫂满心不解又不敢表露半分，一路懵懵懂懂跟着回了小南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