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金枝挑了一天下午兴冲冲赶来小南风。
进门就看见几个学生手里攥着钞票围在邓玉梅身旁，王金枝一头雾水地去后厨问连心怎么回事。
“卖月票？真新鲜，我光知道公交车有月票，敢情盒饭也能包月吃啊？”王金枝一边抻着脖子朝外看稀奇，一边感叹年轻人赚钱的花样就是多。
后院小厨房里有人烙饼，离东屋太近不方便说话，连心就把王金枝领到罗明俊住的屋子里坐下。
屁股一挨炕沿王金枝就迫不及待问连心：“你看清楚没？俩人真看对眼儿了？”
连心不敢打这个包票，只说：“我瞧着像，主要是成哥他天天就顾着闷头干活，也不跟别人搭话，我看不出来俩人是不是情投意合，就是觉得人家姑娘好像有点那个意思。”
王金枝气得直拍大腿，“这个大成啊，就是个锯嘴葫芦！我都跟他说了为啥让他来，他还整这么一出儿。”
“临来之前我还问他来着，你猜猜他跟我说啥？他说让我看着办，你说说气不气人？自己的事儿自己不着急，让我来给他看着办！”
李成确实不咋爱说话，但这又不是啥缺点。相反一般长辈看见这样的小伙儿还更喜欢一点，觉着这种人稳重，能托付。
王金枝对李成的人品自然有一百个信心，她就怕万一人家姑娘没那个意思，她这冒冒失失上门提亲去了，回头亲事如果不成，人家姑娘再不好意思在连心这里上班，那不是给连心找罗乱吗？
斟酌半晌，王金枝还是信不过连心的眼光，决定自己出马试探试探。
她一进后厨就见卢月和燕萍坐在小板凳上择菜，便也拉了个板凳坐下帮忙，顺势就开始跟俩姑娘拉家常。
一来二去问到年龄问题，王金枝故作惊讶地打量两个姑娘，“哎呦，我还一直以为燕萍也就跟连心一般大，卢月你也就十八呢，闹了半天燕萍都二十四了？找婆家没有呢？”
“没有呢，二姨有认识的回头给我介绍一个呗？”燕萍大大方方地回应。
王金枝认真回想了一下，跟前有没有二十三四跟燕萍年龄相当的小伙儿，就是一时之间有点想不起来，但她也痛快应下了，“行，回头我在俺们村里给你打听打听，有年龄相当的我给你留意着。”
问完燕萍终于轮到卢月，王金枝的笑容越发和蔼，“卢月你呢？家里给相看人家没有？”
卢月抿嘴一笑，带着丝害羞和了然，“嗯，家里给看着呢，我爸妈说不想我太早嫁人，想仔细挑一挑。”
“那家里想挑个啥样的？”王金枝紧忙问，又怕显得太殷勤了掉价儿，找补似的加了一句，“俺们村儿好后生就不少，回头帮你和燕萍一起踅摸踅摸。”
卢月眼珠一转，坦坦荡荡说道：“我爸妈那儿好说，人品好，家里老人不多事儿就行，我自己就想找个合眼缘的。”
“那啥样的算合你的眼缘啊？”
“不挑长相，但也不能长得磕碜，个头怎么也得一米七五往上，有拿手的营生最好，没有的话家里有地会种地也行。”卢月捋了捋鬓边的散发，问王金枝，“二姨，我这要求高吗？”
王金枝急忙回答：“不高不高，凭你的条件这点要求算啥高啊。”
这要求要是高，那满大街未婚的小姑娘就都该找不着婆家了。
王金枝本来就是个有啥说啥的人，让她拐弯抹角比让她登天还困难呢，所以琢磨来琢磨去她还是选择直接了当问卢月：“那你看我家老大李成咋样？”
卢月当时就把头低下，手里择菜的动作都快了几分，“没跟他说过话，光看见干活是一把好手。”
王金枝心下一喜，这话一听就是有门儿！乐得她一刻都等不得，随便找个理由跟连心说一声就回家去了。
到家王金枝就把准备托人上门去卢家说媒的事儿跟李宝林说了。
李宝林还在恢复期，不能久坐，他又是个闲不住的人，就趴在炕上给麻辣烫的材料包分装。
他闻言先是一愣，随后眉头就皱了起来，“咱家房无一间地无一垄的，人家姑娘条件那么好，能看上咱家大成吗？”
王金枝当时就不乐意了，“合着你是后爹我是亲妈，还没咋地呢你倒先泄气了。”
“地又不是没有，就是明年估计得包出去，咱们一家四口都卖麻辣烫，没那个闲工夫伺候那几亩地。”
“没房咋了？没房咱就盖呗！我早打算好了，大队今年要是分房号，砸锅卖铁我也得给俩儿子一人买一个，到时候盖房先紧着大成来。”
“房和地都有了，人家姑娘还能挑咱啥？”
王金枝过分自信，人家卢月爸妈还真就挑出毛病来了。
这事也赶得巧，王金枝托的媒人和另外一个上门说媒的走了个顶头碰，人家左脚刚出大门，王金枝的媒人右脚迈进大门。
媒人进门按惯例先把卢月夸成一朵花，又把李成夸了个天花乱坠。一点明说媒的意思，卢月她妈就掰着手指头一项一项细细拷问，直把媒人额头都问出汗来才算完。
这边媒人一走，卢月她妈就把闺女叫到跟前来，直接跟她说不行，“光听你说这个李成人老实会干活，你就没打听着他蹲过两年少管所？”
卢月直接懵了。
“虽说刚才媒人说了，是死人不地道，他们家也赔了全副家当进去才算完，可那到底是一条人命啊，还是他亲舅舅，就这么死在他手上了，你心里膈应不膈应？”
“这还是媒人嘴里说出来的，真假做不得准，没准儿内情比这还严重。”
“他那个妈还是后妈，这你也没提过。在后妈手底下过日子是个啥光景你要是不知道就去问问燕萍那丫头。”
“这家人又是准备盖房又是准备开店的，哪样也没落到地上，光嘴上说的响有啥用？”
四个孩子里头卢月她妈最疼卢月，给她操的心也最多，老太太抚着闺女的后背开解她，“这找对象可不能光看眼缘，谁还没有看走眼的时候？”
卢月听到这儿还有啥不明白的，她犹豫着问道：“那妈你是觉得前头介绍的那个在县麻袋厂上班儿的好？”
“傻丫头！这个李成拿啥跟人家城市户口正经上班的人比啊？”卢月的妈生怕闺女钻牛角尖，“你没听媒人说嘛，一领证就能把你的户口给迁过去，城市户口不比咱这农村绿本本吃香？要是再往前提二十年，你凭城市户口能吃上国家分配的商品粮，你爸妈哪有那个本事。”
“人家还说了，麻袋厂有照顾职工家属的福利，男方的爸在麻袋厂是个不大不小的领导，得着机会就能给你安排正经岗位上班。”
“到时候你可就山鸡变凤凰了，村长家的小柳都得让你一头。”
村长家的小柳打小就跟卢月不对付。去年她嫁给了化肥厂供销科的一个采购员，动不动就穿一身连衣裙蹬一辆女士弯梁自行车回娘家走亲戚。因为嫁去县里住楼房，没找个土里刨食儿的，所以小柳走到哪儿都是人们目光的焦点。
可即便是小柳，听说也没能混上个城市户口。
卢月心下定了定，目光灼灼说道：“那行，我先看看再说。”
媒人回来跟王金枝交付嘱托，让她在家听信儿。王金枝等了一天又一天，三天过去她就耐不住性子，再次安排李成去了小南风。
结果李成刚进门卢月就借口上厕所去了后院，等她从后院回来又目不斜视地经过李成身边，完全没有之前含羞带怯的模样。
看见李成杵在后厨门口跟连心说话，卢月狠狠心，对燕萍说道：“这会儿不忙，我去把桌上餐盘收一下，你顶一会儿。”
连心听见她说这话愣了一下，卢月这是在……避嫌？她抬眼去看李成，没想到李成就像浑不在意似的，照常跟连心和罗明俊说笑，看起来反倒比之前来卖力气的时候还要轻松一些。
连心掏出手机准备给王金枝打电话报告情况，边走边寻思，难道真是她看走眼了？王金枝也在赶鸭子上架？
一心二用的结果就是她在后院一头撞上了曲新娟。
曲新娟嘿嘿一笑，问连心：“二嫂，我好像听见成哥说话了，他又来啦？”
嗯？连心立刻收起手机，也不打电话了，拉着工作时间偷摸离岗摸鱼的曲新娟就开始盘问起来。
没问几句就让连心给套出来，曲新娟这个实心眼儿的姑娘居然看上李成了……这这这，算不算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
因着曲新娟是曲建英的亲侄女，连心夹在中间两面为难，有一种握着烫手山芋不知道该吃还是该扔的错觉。
晚上一家四口人聚在罗明俊屋里开会，连心把曲新娟的意思一说，连玉头一个蹦起来大声说不同意。
唬得罗明俊急忙上手去捂她的嘴，“我的祖宗！你再大点声后趟街都该听见了！”
连心还算镇定，询问连玉不同意的原因。
连玉和罗明俊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两双眼睛里同时闪烁着心照不宣四个大字。
连玉心里想的是，连心都已经上了刘海明的贼船了，就不用再搭一个李成进去了吧？刘家难道是什么风水宝地不成，专门吸引他们家人往里跳？
再说了，她死活看刘海明不顺眼，看刘宝昌更不顺眼。应该说整个老刘家她也就看老刘头顺眼一点，其他人她一个比一个烦。
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反正她就是觉得她姐跟刘海明走不了多远，早早晚晚得黄。别看俩人已经换盅了，换盅又咋了？她老姨王金秀结婚前一个月还成功逃婚呢。换盅又不是结婚，何况结婚还能离呢。
万一有一天她姐跟刘海明黄了，李成要是真娶了曲新娟那乐子可就大了。两边都是打断骨头连着筋的实在亲戚，以后还能好好走动吗？
连玉考虑的这些罗明俊也明白，但他看的更多的是李成和曲新娟俩人是不是般配。就他的观察来看，不般配。
李成是家里老大，还一直在帮王金枝做麻辣烫生意。听王金枝的意思李威不怎么喜欢做生意，始终还惦记着他修车那门手艺。
也就是说将来老李家麻辣烫这个生意极有可能落在李成身上。给家里顶门立户做生意的长子找媳妇该找什么样的还用说吗？没看王金枝相中的是卢月那款么。
跟卢月一比，不是说家世，单就从个人条件看，曲新娟就被甩了三条街不止。没有人家卢月能说会道，不如卢月稳重，最关键的是她跟刘海明一个德行——没有眼力见儿，看不出眉眼高低来。
“这样的媳妇娶回家适合种地、养猪养鸡，唯独不适合做生意。”
不得不说，罗明俊比连玉更加懂连心的心理，讲话也更能戳到她的痛点。
连心一旦认可了罗明俊的看法，当即就给王金枝去了个电话，将来龙去脉一一解释清楚。
王金枝一听见连心说卢月在避嫌，那心里当时就哇凉哇凉的，在听说曲新娟看上李成了都没能暖和过来一点。
何况有卢月这个珠玉在前，曲新娟这种憨货哪能入得了王金枝的法眼，她压根看不上。
“没看上你？！到底是谁没看上你？李成还是他妈？还是说连心？”曲建英嗓门吊得高高的，一字一句质问曲新娟。
曲新娟嘴角耷拉着，把身子一拧，“那我上哪儿知道去，二嫂就告诉我李成还没到年纪，不着急找对象，这不就是没看上我的意思么。”
“不识好歹！好好一个黄花大闺女看上他他有啥好挑的？我不挑他们老李家穷得叮当响就不错了，他还挑上你了！”曲建英气得双手叉腰，满地乱转。
曲新娟睁着懵懂的双眼看向她，“大姑，你不是说老李家卖麻辣烫可挣钱了吗？咋又说他们家穷得叮当响呢？”
“你懂个屁！”曲建英先骂了侄女一句，“他们家现在看着穷，可日子眼瞅就过起来了，李成他爸工伤可赔了好几万呢！”
曲新娟点头表示原来还有这么一回事，“那我要是嫁给李成，以后真不用天天下地干活，还能顿顿都吃大米饭和馒头啊？”
曲建英不是好眼色的瞪了憨侄女一眼，“我骗你干啥？！你要真成了老李家媳妇，吃的绝对不比在你二嫂那儿差，就怕你没那个命！”
啥命不命的曲新娟不信那个，她只知道男追女隔座山，女追男隔层纱。那她主动点去追李成不就得了，一层纱的事儿，还不是动动手指头就破了。
等她当了老李家儿媳妇，就能天天坐在炕上吃麻辣烫拌饭，大馒头蘸白糖。简直是神仙过的日子，光是想一想心里就美得直冒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