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舅，我们姐儿俩才几岁，干啥着急买房啊？”想不通，连心觉着现在这样就挺好，住得好好的，干啥非要另买一套房。虽然这院子不是自己的，但房东人不错，讲道义不跟她收房租，佟哥也说过章耀祖不是那说话不算话的人。
连心就想安安分分在这里住着，然后努力赚钱，连玉读书读到哪儿她供到哪儿，最好有机会把小罗也塞进学校去念书。将来不管是连玉的嫁妆还是小罗的聘礼，凭她现在的赚钱速度都不用愁，她都能给攒出来。
这样不是挺好的么？买了房他们一家也不会搬过去住，空放着养老鼠，租出去一年才得几个钱？连心觉得有那买房的钱还不如放银行里吃利息稳妥呢。银行不会吃老百姓的钱，租户可得糟蹋房东的房呢。
王振华不跟连心掰扯大道理，在他眼里王金枝其实也和连心差不多，女的么，大多头发长见识短，大道理未必听得懂，但摆在眼前的事实你一说她就明白。
“你知道你二姨夫让老周家讹走的那个院子，大概值多少钱不？”王振华问连心。
连心看了王金枝一眼，没说话。
王金枝一脸忿忿不平，冷哼一声张嘴说道：“我们那可是三进的院子，才盖了不到三年的新房，老周家就给按一万块钱算的价！”
“那是五年多以前，”王振华微抬眼皮，看了连心一眼，“现在卖两万块都打不住。”
连心握着何淑珍的手就是一紧，何淑珍拍拍她的手背，给她解释里边的缘由：“老周太太得了不知道啥病，得上北京做手术，儿女都说没钱，张罗着要把你二姨夫那个院子卖了给她凑手术费。你大舅托人去问价钱，人家明着说了，别人买就两万块，老李家人往回买最少给五万。”
“一家子挨千刀的玩意儿！”恨到极致，王金枝反倒不知该怎么骂才能解心头之恨， 咬着后槽牙就秃噜出这么一句话来。
“大丫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你小的时候，咱村房号多得是，宅基地随便选，选中哪儿上大队登个记直接就砸地基盖房。”王振华点燃一支烟，脸庞隐藏在烟雾后边，“现在呢？少说也有快十年没分过房号了。”
“不光房号，咱村93年以后出生的孩子到现在连地都没有呢。”何淑珍追加了一句。她有两个外甥，90年的那个生下来就有地，94年的那个屁都没看着一个。
连玉这时候忽然机灵一把，她问王振华：“不是说大队打算今年底就重分地吗？死了的收回来，新生的分下去，这一平均不就够了吗？”
王振华让她这话给逗笑了，不答反问：“二丫啊，你猜咱村是死的老人多还是新生的孩子多？”
啧！连玉有些懊恼，明白自己问了个蠢问题。随后她带些找补意味的胡乱攀扯了一句：“也不知道计划生育都计划到哪儿去了。”
怎么越计划人还越多呢。
“人家不是都说了嘛，功在当代，利在千秋，”王振华抬手弹了连玉一个脑瓜崩，“等你们这代人长大之后兴许才能看出来功和利在哪儿。”
“在你之前生的这么多人，总不能不让人家生老病死吧？”
“不扯那些没用的，咱就说眼前。”王振华继续给连心往细里掰扯，“就算重分地，咱村肯定还有孩子分不着，因为村里没地可分了。”
“这还不是只有咱宝泉村这样，但凡一个村子你去问，个个都有这个问题。”
计划生育政策施行之前哪家都是最少两个孩子，连心他们这辈最少的一家两个，多的有兄弟姐妹十来个的，比如连心的小学同桌，在他们家就排行十三。
人越来越多，地可不就越来越少么，而房号的消耗速度只会比耕地更快。生孩子之前得先结婚立户，只要立户了就得给人家分宅基地。
这两年，土地和房号分配是摆在几乎所有村委会案头上的疑难杂症，还是越来越无解的那种。
“咱村还行，北靠苗圃南临大壕，村里打算买下跟苗圃挨着的那片沙坨子，平整平整就能当宅基地。大壕边上那些开荒地这回谁也别惦记了，年底重分地的时候全都打乱按农用地亩数往个人名下分。”
这是王振华跟村委会关系一向不错，优先得到的内部消息。
王金枝别的都听不见，就听见王振华说村里要分房号这句话了。天可怜见，这回哪怕一个房号一千块钱她也得买一个下来。寄人篱下的滋味她实在是受够了，金窝银窝都不如自己的狗窝，到时候就算没钱盖房，她扯块塑料布在自己房号的沙土地上睡都比在她老婆婆的东厢房里盖大被睡得香。
太激动了，一个不小心王金枝用指甲把自己手背挠了一道。
王振华笑着一指王金枝，对连心说道：“看见没大丫，关于房子你得跟你二姨的态度看齐。”
连心抿抿唇没说话。
王振华哂然一笑，以前怎么没发现这丫头这么犟呢？他问连心：“还是觉得买房没用？跟大舅说说你为啥这么觉得？”
连心不好意思地搓搓手，抿一抿耳后的碎发，说道：“我都换盅了，海明他们家院子有多大大舅你也看见了，不愁地方住。至于连玉，”连心犹豫了一下才打定主意似的接着说：“我爸那个房子怎么说也有她一份，说破天去她也姓连。就算以后落不到她手里，大不了我多陪送点嫁妆给她。”
“房子五年涨一万，我现在一年赚得都不止一万，何必非得买房呢。”
合着王振华之前摆的事实讲的道理她压根就没往心里去。
王振华皱着眉毛看连心，还不等他有所表示，连玉先蹦起来指着连心的鼻子就开喷。
“大姐，你不是不知道温四凤是啥样人，你居然觉得咱爸的房子她能给我？！”
“但凡她是个人，咱妈能死吗？！你能落下满背疤吗？！”
“她现在活蹦乱跳的我都住不上我亲爹的房，难道她回光返照那天突然就能长出良心了？！”
“省省吧，就算她现在跪地求我我都不带回去住的，我嫌她待过的地方恶心。”
这顿夹枪带棒，连玉可有些日子没这么暴躁了。
连心倒没觉得被她下了面子，就是有点后悔自己说话不过脑子，明知道温四凤是连玉的死穴还非得戳一下。
“可不咋地，咱二丫说的在理。”王金枝比王金兰还像连玉的亲妈，十次里有八次都站到连玉身后给她撑腰，尤其是遇到跟温四凤有关的事，问都不用问，王金枝肯定百分百支持连玉，“难为她小孩子家家的看人看得这么准，这点上大丫你就不如她，你还指望连家能给你们姐儿俩留啥针头线脑啊？做梦去吧！”
当姨的和外甥女统一战线，给当大舅的王振华省下不少口舌。就是这个大丫吧，唉！王振华在心里叹气，一眼就能看出来她还是在买房这事儿上心不甘情不愿。
也行吧，强扭的瓜不甜，让她撞一回南墙她总该知道疼了。
王振华清清喉咙，拿出他准备好的第二套方案，“我算看出来了，让你买房你心不甜，那大舅也不逼着你必须买。”
这话一出王金枝和连玉对脸懵逼，怎么回事？大家难道不是一个战壕里的盟友吗？怎么王振华说叛变就叛变了呢？转头就算了？那怎么行？！
俩人同时对着王振华张嘴抢话说，被他大手一挥给压下去了。他不看旁人，伸手再点一点连心，对她说道：“买房花钱多，租房总不多吧？人家佟卫东就差把门面房送到你嘴里了，你咋还往外推呢？”
大舅原来在这儿挖了个坑等着呢，连玉瞬间心平气和地重新坐下，一脸兴味准备看好戏。
只剩王金枝被打了个措手不及，眼见盟友又跑了一个，就剩她自己，也不知道该不该坚持。
“大舅，你真觉得开饭馆我能行吗？”连心也不是不知道好歹的人，佟卫东的好意她心领，但她更多的是担心自己能力有限撑不起来，最后要是以关张告终，以后可怎么跟佟卫东一家相处呢？
“你呀你，很多时候坏就坏在你想太多，”王振华啧了一声，眼睛上下打量连心，“年纪轻轻的一点年轻人的莽劲儿都没有。”
“怕啥不好怕关张，生意还没做呢就先给自己下定论了。你这孩子以前也不这样啊，焖面、肉夹馍还有夜市，我看你都整的有模有样的，咋到了饭馆这儿就熊了呢？”
连心尴尬地搓搓手，不好意思地说无论是焖面、肉夹馍还是米皮的投入，她都是打心眼里觉得她能赔得起才干的，而开饭馆的事她是实在没信心，怕最后赔了夫人又折兵不说，累得跟佟卫东一家的情分都消磨殆尽更加得不偿失。
王振华一拍大腿，直接就给连心打包票：“好外甥女，大舅给你保证，你的饭馆只要开起来，绝对亏不了。亏了算大舅的，这点钱大舅还不放在眼里。”
唬的连心连连摆手，哪有让王振华来承担风险的道理。
王振华还以为她摆手是拒绝开饭馆的意思，索性把屁股底下的凳子拉到连心跟前和她面对面地掰扯。
“你看啊，夜市你赚得是多，可是七月份你荒废了大半个月，这才刚进八月，天气预报就说明后天还有雨，指不定下到哪天呢。十月一号开始夜市可就不开了，满打满算你还能赚上两个月大钱，那十月份以后你怎么办？”
“你可别跟我说再像以前一样守着学校卖肉夹馍和焖面，我就不信在夜市上赚过快钱之后你还能稀罕那点细水长流的小钱。”
说到这儿王振华朝连玉一使眼色，连玉二郎腿一翘，双臂抱胸说道：“可不是么，夜市只要一关，我们家收入立马少一半。”
王金枝也来加纲，“哎你还真别说，跟夜市一比，我在三中门口摆摊都觉得那钱赚得不过瘾。”
“听听，你听听，”王振华拍一拍连心的膝盖，继续加下一根稻草，“要想再挣这么多钱就得等明年六七月份，这中间可隔着八九个月的时间呢，你就心甘情愿守着铁中大门熬日子啊？”
“你要是就打算一年赚上三个月的大钱，然后过九个月的清闲日子，那就当我白说。”眼见着连心的神色有所松动，王振华又开始上以退为进的招数，“就是可惜了位置和面积这么好的门面房。以后要是落到别人手里，不开饭馆还好说，人家要是也开饭馆，恐怕你们的日子会不好过。”
同行相忌嘛，连心这院子跟前边就隔着一堵后墙，那墙上还开着三扇窗户呢，要真被别人租去开了饭馆，以后这都是罗乱。
再说了，又有几个人能跟佟卫东一家一样容忍他们凌晨三四点就开工做早点扰人清梦呢？
哎？这么说起来，要是真租下来门面房，以后肉夹馍就不用站在外面卖了，在饭馆里做早点，还能顺带搭着卖些粥啊汤啊什么的，也算增加了收入项目。
连心越想越心动，原本导致她不自信的那些理由渐渐处于下风。王金枝和连玉再适时地在她耳边夸奖些她手艺好，吃过就没有不再来的话，连心越发觉得开个饭馆也不是多难的事儿，试一试也不是不行。
老话讲打铁要趁热，就是因为有些事有些机会稍纵即逝。王振华瞅准了连心松口的那一刹那，一个电话就拨到佟卫东手机上。
“哥们儿，在家呢么？回来咱唠一唠你那门面房的事儿。”
一个电话直接掐断连心反悔的路，让她退无可退。直到王振华和佟卫东把租房的一应事项当面锣对面鼓地讨论完毕，需要连心在连玉匆匆起草的租房协议上签字时她才如梦方醒。
她这就……要当饭店老板了？跟红姐一样，一个人撑起一间店的生意？
完成一桩心事，佟卫东说啥非得要请王振华去饭店喝酒，王振华推辞不过，搭着佟卫东的肩膀一起往外走，哥俩好得如同能穿同一条裤子。临走王振华交代何淑珍和王金枝打车回家，别为了省几块钱去颠公交车。
小姐儿俩送王金枝跟何淑珍到马路边打车。何淑珍站路边跟连心打听她对象的事，连心满脸含羞带怯地应答着。
连玉一看她姐暂时顾不上别的，拉着王金枝走远两步，凑到她耳朵边问道：“二姨，房号贵不贵？我手里现在有两千块钱，要是够的话，到时候村里分房号你帮我买一个。”
王金枝赞赏地看了连玉一眼，拍拍她的后背，说道：“放心，二姨给你盯着，到时候咱两家当邻居。”
“那可说定了，我从现在就开始攒盖房的钱。”连玉压抑着兴奋说道。
王金枝捂着嘴小声跟连玉嘀咕：“傻孩子，房号没多少钱，盖房可贵着呢，怎么也得一万多，你上哪儿挣那么多钱去？你等房号下来再跟你姐透个底，到时候她不想盖都不行。”
这俩人干脆站马路边商量起如何赶鸭子上架的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