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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9章 跌跌撞撞(二十三)

一早,郑直照例拜见祖母之后,刚到公廨,就得到消息,安阳的李娘子昨日已经在大张村渡口下船,目下正往这里而来。心中不由奇怪,这婆娘难道为了他抛夫弃女,私奔而来?立刻让齐彦名带着人去接。自个则找边璋继续完善昨夜二人商量出的当铺筹划。

“师弟的担心不无道理。”一夜未见,边璋看起来很憔悴很多,想来为了忠人之事,没有休息好“俺是这样想的,京师内那八家当铺的名号不如就借来一用。正好俺们直隶有八府二直隶州,每家当铺选定一个府的府城作为总号,至于那两个直隶州则由真定府的当铺总领。然后以府城为根基,向八府二州下属各县铺开。却依旧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把家当铺任何一家在其中一县落脚,其余七家就不涉足。明面上各自经营互不干涉,内地里八家当铺的银票彼此汇兑。”

“妙。”郑直拍案叫绝。

他们之所以如此大费周章,为的就是掩人耳目。用钟毅的话就是‘悄悄地进村,打枪的不要。’闷声发财就好,没有必要大张旗鼓,引来各方的觊觎。

郑直从来不是一个守成之人,别人给他点一下,他就会发散思维。按李锐讲的,他是为了图安全,省时间,郑直姑且信之。可是这条财路是一里通百里通的法子,用在京师道藁城可以,用在其他地方到京师同样可以。

为此,安阳的彰卫当这次并不加入,以免让李锐拿到话柄。郑直虽然不晓得对方是不是有啥阴谋诡计,但是晓得,只要银子在他手里,对方就翻不出花来。

“就这么办。”他斟酌了片刻又道“俺想的少了,看样子,这学徒不但要招,而且要不停的招。”

“这也不是一蹴而就的,随招随用就好,毕竟这掌眼的功夫可不是一日之功。”边璋提醒一句。

“……”郑直苦笑,边璋提醒的对,他们虽然是兑换银子,可是毕竟打着当铺的名义“若是把这收破烂的买卖舍掉,不晓得师兄以为如何?”

“俺们才刚刚起步。”边璋直接回答“操之过急。”显然对方也有这样的考虑,可是还是否了。

郑直哪怕筹划的再好,如今也不过是镜花水月。没有地,没有人,过早的将整个意图暴露,除了便宜给旁人,实在没有任何好处。

郑直不得不点头,表示认同“俺有意以本伤人,买下县城里所有的买卖,然后将那些掌柜,账房,伙计用来填补所缺,师兄以为如何?”

这是他昨夜跃马扬鞭时的灵机一动,虽然看似荒谬,可孔方兄弟会那种荒谬的存在都蓬勃发展,谁能保证他这个法子就不行?

边璋有些无语“如此,无异于竭泽而渔。”

以本伤人,向来为人诟病,遑论郑直要在家乡如此。只怕到时候,未见其利先见其害,得不偿失。

郑直叹口气“时不俺待,一步慢步步慢。”

“其实还有一方可以借助。”边璋也考虑到了‘缺人’这个问题,于是给出了他想的法子“师弟是真定卫子弟,据俺所知,卫内有很多军余,甚至舍人都生活艰难。倘若招收一二,一来可以缓解人手短缺,二来可以在卫内树立良名。”

按照定制,每卫五千六百人,也就是五千六百军户。可是经过这百多年的繁衍,真定卫就连在册指挥都有十二员,更不要提普通旗丁。目下哪家正丁之后,不是一堆军余,舍余。

带俸差操,正丁最起码还有粮饷,那些军舍只能自谋生路。若是郑直能够像之前一般从真定卫,神武右卫吸收一些人,自然就可以收拢两卫军心。

“俺也不是没想过。”郑直对边璋总算尽到最大的诚意“奈何如同俺,已经自认藁城人,其他同袍又何尝不是?非吾乡党……”

他又不造反,要军心无用反而有害。况且两卫虽然公廨都在真定府城,可底下卫所散布在真定、保定两府境内的广大区域。日常接触的也都是当地人,可谓身在卫所,心已落地。像郑直中举之后的白眼狼行为,比比皆是。

“师弟,若要发展,乡党是必须依靠的。可是若要事事都想着只依靠乡党,是不成的。”边璋劝道“任重而道远者,不择地而息。”

此句出自汉代韩婴所着的《韩诗外传》卷一,意思是身负重担而路途遥远的人,不会刻意挑选某地而安身憩息。

“乡党都不可靠,那外乡人……”郑直还是犹豫不决。

其实他更想讲,乡党他都信不过,遑论旁人。

“江河湖海,阡陌山川。 江河行地,海纳百川。师弟何故才刚刚起步,就以门户之见画地为牢?”边璋不以为然“天下英才何其多,古往今来,多少功成名就之人,哪一个不是唯才是举。若拘泥于籍贯,岂非抱残守缺?况且,师弟也该晓得,俺们藁城人本就不善货殖。每年被坑骗的有多少?以己之短博人之长,愚人也。朱家兄弟同样不是俺们乡党,可是对师弟忠心不二;王监生为吾等乡党,却卖友求荣。泰山不让土壤,故能成其大。河海不择细流,故能就其深。”

“行检受教。”郑直拱手。边璋不惜自汚,用心良苦,他不感动是假的“俺日后定要摒弃门户之见,唯才是举。”

从边璋那出来之后,朱千户就凑了过来“人已经送进院子了。”

郑直点点头,直接回家,却不是去自家的院子,而是长房的院子。如今长房全都躲在府城,三房只有郑仟在廉台堡,可是他这段日子为上京做准备,早就搬去堡外的马庄训练骑射。因此李娘子被安排在长房院内最好。

李娘子的两个侍女自然认得郑直,行礼之后对他道“娘子正在后院,吩咐公子来了自去。”她们都是李娘子的近身婢女,却不晓得一对狗男女的腌臜事,只道二人要商量买卖。

郑直一进门,就看到李娘子正在院中春凳上小憩,想是路上累坏了。他直接走了过去,躺倒在美人身旁。

李娘子吓了一跳,睁开眼,见是郑直,撇撇嘴“没良心的,是不是把奴忘了?”

郑直笑而不答,将愤愤不平的李娘子摆好,压了过去。

杨花绕书暖风多。晴云点池波。戏数翠萍几靥,零星未碍圆荷。软人天气,半如溽暑,半似清和。说与香篝温火,酒痕梅却衣罗。

“死了?”郑直荒唐的依偎在李娘子怀中“你想咋办?”

世事无常,谁也没有想到,杨赞上月死在了安阳,喝酒喝死的。按理讲人死为大,奈何有人已经盯上了他家产业。李娘子近水楼台先得月,通过李遇阳,拿到了杨赞的所有签章,立刻伪造了大量假文书。

杨赞家人只晓得主人生前和李遇阳关系最好,如今人家帮忙张罗后事,赶紧还来不及,哪里想到人心险恶至此。

目下李遇阳充当好人,护送杨赞棺椁慢悠悠的往井陉焦急的赶路。李娘子则带着婆子,丫头,在陈懋派的人护送下,乘船投奔而来。

“杨家号称井陉第一入贡之家。”李娘子笑着轻抚郑直身上的累累疤痕“我想要。”

如同郑直在南阳想要有所建树必须依靠李遇阳一般,李娘子如今想要在真定有所作为,则必须依靠郑直。

“交给俺。”郑直回答的相当干脆,没有一点拖泥带水,也没有任何的挟制要挟。他实在看不上杨赞的那点产业,虽然井陉窑也曾经辉煌过,不过那是前宋,如今井陉窑所呈送的贡品,不过是大缸瓦罐之类的器物,早就名不副实。因此拿来讨美人欢心,正合适。

李娘子一愣,抱紧了郑直“奴果然没有看错。”

“把俺闷死了,就没人给娘子抢东西了。”郑直闷声闷气的调笑一句。

李娘子赶忙松开手“既然不能娶,你就纳了婉儿吧!”

郑直笑了笑“纳一个还是两个?”

李娘子一听,白了郑直一眼“奴不成的,河南还有一家子人靠着奴吃饭呢。”

“那就算了。”郑直不动声色道“俺喜欢的是郑大车,不是她的影子李婉儿。”虽然他越来越忍不住,不过进家门的名额却坚决不松口。只要不弄进来,偶尔相会,颇有野趣。

李娘子又抱住了郑直,这次更紧,恨不得将对方塞进她的身体里。泣不成声道“恨不相逢未嫁时。”

傍晚时分,李娘子在郑直引荐下,拜望了老太君还有沈氏。虽然周遭劳顿,可是李娘子一颦一笑都有一种风情,以至于沈氏出了老太君的院子,直接来到二房诉苦。

“三十多的人了,开口闭口,竟然带着南人都少有的嗲呛。”沈氏愤愤不平“那腰都快扭断了,一副弱不禁风的模样。若不是晓得她的身份,我还真以为是哪……哼哼……。”她终究不会恶言相向。

许锦听的哭笑不得“许是路上劳累,哪有这般讲人家的。五郎毕竟在安阳的时候承蒙人家照顾。”

沈氏更加不屑一顾“你可不要忘了他郑十七‘花花解元’的诨号。妇道人家,长得标致。男人还在路上,她就这么堂而皇之的独自前来。两人可是在长房先待了一下午。”

许锦瞪了眼想要张嘴的鹿鸣“我这怀着孩子,听不得这些,你若不听,回你院里。”

她出身大明有数的家族,自然对这种事并不在意,只是听多了也难免影响心情。

沈氏气的翻了个白眼,起身就走。她们是多年的手帕之交,也不会因此起了龃龉,不过是偶尔使小性子而已。

“六太太多陪陪我家娘子吧。”杜妈妈赶紧走了过来“我们见识少,比不得六太太。大娘子胆子再大,心里也慌的。”

许锦当然想否认,可是讲这话的是杜妈妈,也就只好不吭声了。

沈氏撇撇嘴,又坐了回来“要我讲,你就还搬去我那得了。这花国冠军回来,隔壁院子里指不定又要敲锣打鼓放鞭炮。”

许锦等人没忍住又笑了起来。

“六太太讲的在理。”杜妈妈却附和一句“往日倒也罢了。可娘子还有二十多日就该生了,受不得那些动静的。”

“你瞧瞧,连杜妈妈都这么讲,错不了的。”沈氏立刻感觉找到了知己“整日间听那些乌漆麻糟的动静,对孩子也不好吧?”

许锦晓得杜妈妈是为了她好,可是越是这时候,她就越想见郑直,哪怕那个光棍犯浑“我再想想。”

“六太太,娘子,贺嬷嬷来了。”有院里的丫头走进来禀报。

“快请。”许锦和沈氏对视一眼。

不多时贺嬷嬷走了进来,按照规矩行礼,落座,与二人客套几句后道“十娘子快生了,老太君怕不安稳,请十娘子去老太君院里,如此也可就近照顾。”

沈氏顿时失望,杜妈妈却眉开眼笑,只要能够远离这里就好。

许锦无可奈何,只好应了一声,吩咐众人安排。看了眼鹿鸣,就继续和贺嬷嬷聊了起来。

鹿鸣不动声色的退了出去,娘子上次是真的气到了,如今这次却不同。总要告诉那位爷,否则又要她受夹板气。

出了院门,来到五房,好在这次郑直在。依旧是孙二娘热情的将她引入书房,同样在门口停了下来。

鹿鸣瞥了眼对方的身影,走进门,就看到肿了半边脸的郑直“呀,这是怎么了?”

“没事。”郑直将凑过来的小妖精拉进怀里“俺讲错话了,让老太君打了。”

鹿鸣一听,倒是不敢抱怨,却赶忙坐在对方腿上,拿起一旁的药膏为郑直涂抹“都肿了。”

郑直笑了笑,一边享受温玉在怀,一边哎呀咧嘴。

沈氏毕竟年幼,老太君却不一样,待送李娘子回去休息后,将堂内众人支开,直接给了郑直一耳光。

郑直一慌,就稀里糊涂的都讲了。自然不敢讲李婉儿的事,也不敢讲他想当郑门庆,更不好讲他勾引郑金莲,只能将一切责任推给月亮……不是,推给酒。

尉氏哪里看不出郑直言辞闪烁,八成别有内情。可是她十多个孙子,郑直是唯二让她感觉满意的。除了勒令郑直尽快将李娘子打发走之外,只能将她的宝贝孙媳妇挪开。少年慕艾,郑直正是荒唐年纪,小心为妙。倒不是怕郑直爬墙头,这孩子还是懂道理的,而是怕吵到许锦,守活寡的孕妇哪里听得了那些勾当。

“放心。”郑直凑到怀中小猫耳旁低声道“俺总有法子陪着你们二人的。”

鹿鸣细不可闻的回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