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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韶随着恩喜儿来到了奥里萨布尔市中心的株奥大厦,这座刀锋一般造型的高楼是株树氏商业集团十多年前投资建设,业态囊括商场、办公、酒店,它代表了商业化和经济繁荣的同时,也被一些铎国的政客描述为谕洲对外侵略和殖民主义的余晖。

但说实在的,奥里萨布尔的市中心所有的高楼大厦,几乎都是外国资本的杰作,政府也用这繁华的天际线作为城市封面来宣传,在沈韶看来这实在是太拧巴了。

电梯缓缓爬升,恩喜儿来这里住酒店不需要预定,顶层77楼的总统套房总是为她时刻准备着,房间总面积近四百平,双层的复式结构搭配挑空客厅,螺旋楼梯将动区和静区分隔开来,还可以从二楼的栏杆处向下看到客厅里的沙发和三角钢琴,如果向着客厅沙发左侧大落地窗远眺,就能将奥里萨布尔中心城区的夜景一览无余。

家丁们住在76楼的套间里,晚上会安排每隔2小时的轮班,保证随时有四个人护卫在恩掌柜和沈韶的房间外,外加这里是树醒风的地盘,住在这里相对安全很多。

恩喜儿走进套房,将鞋子踢掉,光脚踩在地毯上,轻车熟路地走到酒柜前的吧台,摘下两只玻璃杯,歪着脑袋问沈韶喝什么。

奥里萨布尔时间刚到七点,但实际上渝州的时间已经是晚上十点,三个小时的时差让沈韶有点不太舒服,她刚刚在飞船上吃过晚饭,又补了个觉,这会儿还不困,但是生物钟又让她觉得再过不久就是睡觉的点了。

“来点安神的,还是提神的?”,恩喜儿拉出抽屉,沈韶本以为对方是要拿什么酒水,正想拒绝说她想清醒地看案子的资料,结果抽屉里是一水儿的各种花草茶,木制的二十五宫格里,放着不同的茶包。

恩掌柜见对方愣住,眨了眨眼:“沈姑娘更喜欢酒精饮料?”,沈韶连连摆手表示自己随便喝个水就可以,并且走向冰箱从里面拿瓶装水。

“这的柜子里虽然会摆各种酒,但是我从来没开过。”,恩喜儿给自己泡了一杯洋甘菊、橙花和蜂蜜为主材料的安神茶,坐到了客厅的沙发上,“我不会喝,风眠山庄虽然有酿酒,但是那都是为了各种传统节日和宗族活动,我个人是滴酒不沾的类型。”

沈韶心说那看来中校一杯倒就是因为从来没喝过,而树醒风上次在积木鸟酒吧也说他不怎么懂酒,平时就是装个样子,什么贵就买什么——沈韶抬眼看了一下酒柜里的内容,果然如此,这个房间就是树醒风专门为恩喜儿准备的。

“我父亲不喜欢社交,所以其实我也不怎么喝。”,沈韶也走到客厅,坐在了单人沙发椅里,“从小倒是学过很多,基本都是理论知识,平时偶尔和朋友小打小闹吧。”

恩喜儿拍拍自己旁边的沙发垫,招呼沈韶不要一个人坐那么远:“沈姑娘放松一点吧,就当是自己家一样。”,她温柔地微笑着,“对了,趁你那个什么都爱管的爹不在,要是你跟着我学坏了,会不会把他气晕?”

沈韶被逗乐,她坐到了恩掌柜旁边,稍微聊一会儿天就差不多该继续一起研究资料了。

“恩掌柜,您会弹钢琴?”,沈韶看向客厅里的三角钢琴,“我不会,醒风会,但是他总是不愿意承认自己会……他觉得艺术、文学之类的学科,都是没用的东西。”,恩喜儿喝了一口茶,“说实话我觉得他就是活得绷太紧了,永远在追逐新的目标,像完成任务一样……沈姑娘你也是,没必要那么条条框框的,有时候就是该任性一点。”

沈韶心说您是不知道,我背地里可坏着呢。

“我知道沈姑娘你身负重担,但我个人觉得,就算背着重重的包袱前行,该笑一笑的时候也还是要笑。”,恩喜儿指了指自己,“过去没有办法改变,不要总回头,要向前看。”

沈韶不知道对方是怎么看出来自己“身负重担”的,她过去的事情除了父母清楚以外,甚至连对中校都没有说过,那些带着血肉、眼泪、数不尽葬礼的记忆,是她挥之不去的梦魇,是偶尔午夜梦回也会汗涔涔地突然惊醒,亦是推着她走上这条荆棘之路的力量。

“恩掌柜,谢谢你。”,沈韶不是喜欢听鸡汤大道理的人,但眼前的这个女人确实有资格这样劝她,“我们继续看资料吧?”

……

沈韶换上了方便活动的裤装, 昨天晚上她本想网购一些春季衣物,正好被洗完澡到客厅喝水的恩喜儿看见,对方说“你现在买要什么时候才能送到?这里是铎国,可不像咱们谕洲,这帮磨洋工效率很低的。”,于是直接从墙上抠下来一块平板递给沈韶,叫她直接在上面挑,让人稍后直接从门店送到酒店来。

她默不做声地把衣服的价格查了一下,准备等回国了给恩掌柜一并转账回去,不能这样平白无故占人家的便宜。

此刻,她站在一条奇异的马路旁边,这条马路的东侧是质地优良毫无裂缝的柏油材质,但西侧则是破破烂烂的泥巴和石块,一线之隔就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这就是奥里萨布尔,一个阶级分明的城市,棚屋区和中心区,就像两个国家一样。

“恩讲柜,欢迎来到棚屋区。”,拉杰米尔今天西装革履,cosplay树醒风梳了个精致的商务油头,试图吸引恩喜儿的注意力,但很遗憾,对方跟没看见他的变化似的,只是点了点头,牵着沈韶带着家丁,往这片乱糟糟的区域前进。

棚屋区是奥里萨布尔的阴暗角落,是无数穷困潦倒的人的家园,这里的房屋是用废弃的木板、铁皮、塑料布和泥巴等杂物拼凑而成的,五颜六色混合着污言秽语的涂鸦随处可见,由于居住在这里的人口很多,这些违章建筑越垒越高,远远望去像是一大片蚂蚁的巢穴,或者沙漠里奇形怪状的风蚀柱一般,以高高的废弃钢管以及脚手架作为它们的骨骼,看上去摇摇欲坠,随时可能倒塌。

一些建筑物的屋顶上满是漏洞,沈韶可以想象,在铎国这样的热带国家,当雨季来临时,这些房屋的里面会变成怎样的一片汪洋。

这些铁皮和木板制成的楼房之间的空隙很小,只能容纳三个人挤着肩膀并排通过,居住在这里的人们挤在狭窄的通道里,互相推搡着来来往往。

空气中弥漫着污水、垃圾、尿骚味等恶臭……这里没有自来水,没有能源网,没有卫生设施,只有贫穷、疾病、暴力和绝望。

沈韶对气味十分敏感,她已经有点要忍不住反胃,从小在王城长大的她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景象,拉杰米尔向她介绍说,这里的主要“商业活动”是贩卖毒品、走私武器、组织赌博、勒索敲诈、人口贩卖以及皮肉生意。

棚屋区里的语言很乱,在这个地狱般的地方,生活着各种各样的人,有些是因为失业、债务、赌博、毒瘾等原因沦落到这里的,有些是从小就在这里长大的,有些是为了逃避法律的追捕而躲藏在这里,还有无数的非法移民暂居于此。

这些人的面孔都显得十分憔悴,他们用让沈韶很不舒服的眼神打量着恩喜儿一行人,瞳孔里充满了都透着茫然、好奇、恐惧和怨恨,大部分人衣衫褴褛,有一些人甚至没有穿鞋,这些居民的身上都沾着各种各样的污垢,一些人的衣服上甚至有血迹。

沈韶注意到生活在棚屋区的未成年人还不少,这些孩子大多骨瘦如柴,浑身赤裸,用如石头、瓶盖、弹弓等东西作为玩具,玩着一些简单的游戏。

她听到左边好像有什么动静,便侧目过去:一条黑暗的小巷子里正同时发生三起违法事件,有几个青年凑在一起,正共享针头注射毒品;两个胡子拉碴的男人粗暴地拖拽着一个尖叫的女人,她浓妆艳抹衣衫破烂,身上布满伤痕和梅毒导致的皮肤破损,无力抵抗地被拉进一个屋子;一个跪在地上的瘦削男人正在求饶,但下一秒他的头就被一支手枪打得脑浆四溅,染红了身后的墙壁,而墙壁的另一边同时传来女人的哭喊和几个男人的大笑声。

沈韶突然感到一阵晕眩,脚下一软,往恩喜儿身上摔去。

恩喜儿赶紧扶住了她,并从家丁手里接过刚拧开的瓶装水,关心地询问道: “韶韶,要不然你先回酒店等我?”,沈韶摆了摆手,表示自己还能坚持。

“恩讲柜,你不应该带你女儿过来。”,拉杰米尔抬起手耸了耸肩,“这里对你的千金来说,还是太词激了。”,他带着嘲讽意味地笑了笑。

恩喜儿看沈韶脸色发青,她实在是有点担心和心疼,她其实已经料到,这位中堂大人的掌上明珠肯定没见过这种画面,但是毕竟沈韶是这次案件真正的办事员,她只是辅助调查而已,总不可能自己把一切都替她处理了。

“拉杰……这些……没有人管吗?”,沈韶不适地喘息着,“有没有人可以救救这些人……?”,她看着巷子深处倒在地上的男人尸体,耳朵里还不断传进来女人的尖叫,那几个意识已经飞高了的青年靠着墙坐着,频频向她投来挑逗的目光。

拉杰米尔不当一回事地笑了笑:“恩小姐以为,我没油试过吗?”,他从内袋拿出一包烟,食指和中指并拢,对着开口敲了敲,弹出一支叼在嘴里,小弟及时递上打火机给他点上。

“我发了财之后,油想过办法。”,拉杰米尔用下巴指了一下这堆破烂建筑物之间唯一一栋看起来像是水泥结构的房屋:“我给他们发钱,他们纳去赌博;我给他们药物,他们拆了针头纳去飞毒品,我盖了靴校,他们把孩子的靴费补贴,还有免费的乌餐,都偷走。”

“这里是,早折。”,他想了一下纠正道:“沼泽。”,随后吐出一个烟圈,“没油用的啦。”,拉杰米尔转过头看向已经能直起身子的沈韶:“你们谕洲是枪大的国家,我很鸡妒。”

他抬起头看向乌烟瘴气的天空感叹:“我楚生以前,这里进常打仗,后来,歪果仁来了,像狗一样撒尿哗地盘,载后来,他们喜完血,就走了,让我们紫生紫灭。”

沈韶想起她查到的关于铎国的资料,这个国家经历了被侵略、被殖民、被抛弃,名义上独立之后还爆发过好几次内乱,三十年前处于一种民不聊生的状态;新政府上台后,采用全面开放的政策,一些外国资本涌入在这里投资一些劳动密集型产业,利用这里廉价的低端劳动力,并且愉快地规避着本国的环保政策;而铎国本身资源就不是很丰富,外加外资工厂无序涌入导致的环境污染,主要的生活物资几乎完全依赖进口。

她不知道怎么办,甚至不知道如何接拉杰米尔的话,她感觉自己不管说什么,都像是高高在上的、可笑的怜悯,没有任何意义,只不过是何不食肉糜的愚蠢发言。

她前所未有地强烈体会到,自己分明就是一个出身特权阶级的大小姐,哪怕她平时表现得再亲民,再不顾现实的阶级差距和大家一起玩耍,这种渗透进生活每一寸的优越,是如何蒙蔽她的视线——

她永远不可能对这些苦难感同身受,沈韶如果不是因为这次的任务,完全可以一辈子都不和这些东西接触:她出生在皇室公立医院的VIp产房,她从小读的是学费高昂的新式学校,她的旅游路线上不会有贫民窟,她的发小也没有底层人士,她外出吃饭的地方大多也是干净的餐馆或高档餐厅……等她活到一百多岁老死,包括她的葬身之处,也会是庄严整洁的政府高官世家专用的墓园,只要她想,甚至连骨灰都不会跟这帮人打上交道。

但这一切不会因为她看不到,就不存在于这个世界上。

“……我们继续考察吧。”,沈韶努力调整好状态,看向恩喜儿担忧的脸:“我没事,别担心,孩子总是要长大的嘛,恩……妈妈。”

这句突如其来的“妈妈”差点没把恩喜儿给叫爽了,她控制不住自己脸上绽放的笑容,连连点头表示太好了真不愧是我恩喜儿的闺女,并且让拉杰米尔继续带路。

“恩讲柜,我很哈奇,你这次倒地要投资什么?”,拉杰米尔一边带着这一行人到处逛,一边提问,恩喜儿眨了眨眼,表示自己想先看一下大概的地形,她以新建一家造船工厂为理由,暂时将拉杰米尔糊过去,而实际上,她和沈韶的计划是——寻找章鱼。

没错,沈韶计划先进入棚屋区,四处观察并寻找古神教的痕迹,试探这里是否是藏匿的大本营,然后再深入腹地,潜入这群犯罪分子真正的基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