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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予铭知道自己母亲是个什么样的人,更知道自己是个什么样的人。

他深深地闭了闭眼,不敢轻易开口。

郑爸爸叹了口气,说着:“我进去陪陪你妈。”

他推门进去,郑予铭留在门外,脑子里一团乱。

他这时才想起方才仓促挂了电话,连忙给刘祺君打过去,对方很快接起来:“予铭?”

“是我。”郑予铭道,“你还没睡?”

“我怎么睡得着?”刘祺君苦笑,“你妈妈怎么样了?刚才……我是不是太冒犯了?”

郑予铭想问他到底说了什么,又觉得有点伤人,便改了口:“我妈妈这几天情绪一直不好,所以容易激动,是不是吓到你了?”

“当然没有。”刘祺君松了口气,“我是怕我说话太直接,阿姨接受不了。她现在休息了?”

“打了镇定剂睡着了,我爸爸在病房陪她。”

“你爸爸忙完了?”

“还没,但是他每天都过来。”

“真好。”刘祺君羡慕,“能在苦难时陪在爱人身边,真幸福。”

郑予铭握了握手机,目光忧郁:“你还好吗?”

“我很想说还好,但是……”刘祺君顿了顿,声音低沉沙哑,带着压抑的惶然,“我很想你,我很难过,这个时候没办法在你身边陪着你……予铭,只要你不在,我就一点也不好。”

郑予铭张了张口,他蓦然想起方才父亲的话,想起母亲的状况,想说些安慰的句子,到了最后,反而歉疚地说:“我……我妈妈这里走不开,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去……”

刘祺君打断他:“你会回来吗?”

“我……”郑予铭想说我当然会,可是话到了嘴边,他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刘祺君的心沉了下去,他追问道:“你会回来的吧?等阿姨的情况好一点,不论多久,你一定会回来吧?”

“不知道要什么时候……”郑予铭喃喃。

“郑予铭,答应我,不论发生什么,不要离开我。”刘祺君嘴唇颤抖,声音都带了哀求,“答应我好吗?”

他声音中的惶惑不安令郑予铭负罪感愈发沉重,他完全了解对方的心情,却苦于不敢轻易承诺的直白性格而闭紧了嘴巴。他何尝不知道这种反应会令对方有多伤心,可是、可是……他心里那点不安又去跟谁说呢?

两人之间尴尬地沉默着。

刘祺君定了定神,收敛起自己的慌乱。郑予铭现在的压力很大了,他不能再给对方施加更大的压力。于是他做了个深呼吸,转移话题:“今天中午我去刘肃家吃的饭,他们让我代他们向叔叔阿姨问好。”

“哦,好。”郑予铭从善如流地接了他的话题,“我走得匆忙,公司没什么事吧?”

“好像忙了几天,年会没有你可惜了,没预期中那么热闹。”刘祺君想起今天刘肃跟他念叨的一些闲话,犹豫着说,“刘肃那边年后可能会忙很长一段时间,你手里要是有什么没安排好的事情,这几天抽空安排一下吧,不然他会忙不过来。”

“好,我回头给他打个电话。”郑予铭捏了捏眉心,肩膀跟着痛起来,他嘶了一声,脸揪成一团。

“怎么了?”刘祺君连忙问。

郑予铭不想让他担心,忍着痛浅浅呼吸着,撒谎道:“没什么,不留神撞到墙了。”

“小心点。”刘祺君嘱咐着,“好好照顾自己。等我签证下来了,我过去看你。”

郑予铭听他这么说,顿时盼着他签证早点下来,他真怕自己撑得久了,撑出个铁石心肠来。

“好,我等你。”

两人又聊了许久,直到郑予铭的手机没电了,才结束了这段漫长的通话。

手机滚烫,他塞进裤兜里,靠着墙闭上眼,深深地吐出一口气

耳边没有了刘祺君的声音,他突然觉得□□静了。异国他乡的医院走廊充斥着消毒水的气味,穿堂的冷风吹得他浑身发抖,他这才感觉到冷,明明方才聊天的时候他那么暖和,觉得连心口都是热的。

他从未如此爱着一个人,爱到连对周围温度的感知都与平时是不一样的。

过后的几天,两人断断续续地打过几个电话,聊的时间都不长。郑予铭太忙了,不仅要照顾母亲,还要安排护工的工作,联络母亲的律师,帮忙准备一些法律文件。医生每天都要与他讨论后续的治疗方案,提出的建议在母亲的不配合下显得异常艰难。

郑爸爸彻底忙得不见踪影,只有偶尔落在病房的外套或围巾能看出他来过。

不过danny医生每天都催他去擦药,他忘了,对方索性追到病房来,吊儿郎当地与美女护士们搭讪后才作势要在郑妈妈面前给他上药。

郑予铭可不敢让他吓到母亲,连忙拖着他出去,回到他的病房换药。

抽痕渐渐消退,留下暗红色的印子。郑予铭不用再包着纱布了,向他问了几句,得知只要每天按时擦点药,就不会留下太明显的痕迹。他谢过danny又返回母亲的病房帮忙了。

y拿他没办法,本欲与他多聊些,结果这个清俊的东方男人眼里根本看不到他暗中那些刻意亲近的动作和眼神,满心满眼都是担忧阴郁,脸色一日比一日憔悴,看得他心疼。

freda小姐笑话他:“nico眼里可没有你,你就算每天换身衣服他也注意不到的。”

y抬起下巴:“我每天换衣服当然是为了给美女们看的,freda难道不喜欢吗?”

freda回他一记调笑:“你要是真的肯朝我们敞开怀抱,就不该拒绝姑娘们的party邀请。”

y无奈耸肩,他可编不下去了。

freda看他表情,笑了会儿才朝他机灵地眨眼:“我听anna护士说好像有恋人,她值班的时候碰到过他和对方打电话,据说也是个中国人。”

y懊恼道:“这些东方男人怎么了?就不能把眼睛朝我们这些高大英俊的外国帅哥身上停一会儿吗?”

freda哈哈大笑,很是同情他的单相思。

国内的春节假期一晃而过,上班族们在哀嚎中开启了工作模式,拜年的恭喜声完全不能掩盖住大家惫懒又不情愿的心情。

刘祺君的父母还在老家没回来,他一个人提着礼物接连几日拜访了老朋友老客户,顺便见了回曾经的上司。

对方比他看得清,劝他考虑清楚,早日脱离公司,免得被公司反咬一口。

刘祺君不敢跟他说付允笙对他委以重任的事,怕他寒心。

年假过后他也不得不开始上班,即使记挂着郑予铭那边的情况,却也帮不上忙。

一开年,公司果然开了个大会议,提出要进军大型活动项目的计划,以两大策划部为中心,其他部门辅助配合,争取拿下几个大赛的承办或协办权

年前出尽风头的付允笙自然成为了大家关注的重点,年轻英俊有手腕的新人自然获得了大家的瞩目,连带着一旁的刘祺君身上都投射了不少好奇或探究或审视的目光。

付允笙很主动地表达了会努力争取的态度,引来另一个主策部门的不满。

刘祺君眼神动了动,没有多话。

会后,付允笙在部门例会上宣布了这一消息,随即又宣布三个月后的全国大学生建筑设计大赛正在前期策划阶段,如果大家不反对的话,就先从这个项目入手。他把相关的资料简单介绍过一遍,显然是经过精心准备的,说是讨论,其实早已有了决定。

刘祺君很不适应这种方式,明明他们是正副手,许多事情的决定权却全部在付允笙手里,某些时候对方甚至不会与他提前说明。

看到他脸色不愉,付允笙后知后觉地察觉到什么,会后问他:“你怎么了?是不是我做得有什么不妥当的地方?”

刘祺君摇摇头:“没什么,我最近一直这样子。”

“郑予铭他母亲……”

刘祺君不愿多说,岔开话题:“大学生建筑设计大赛一般不都是建筑协会之类的在办吗?你怎么打起这个主意了?”

“你还记得年前我们帮tn设计所策划了年会吧?这个消息是他们公司高层透露给我的。”付允笙也坐下来,正经道,“这几年大学里出现了很多出色的设计师,各大设计所和工作室都盯着呢,想提前挖人。这个活动经费很高,请来的评委也十分有分量,所以每年举办的规模都很大。但是得益的一般都是那些设计所和工作室,当然了,还有那些优秀的参赛者。”

刘祺君点点头,这种类似于行业竞选的比赛都会出现许多意想不到的潜力股。

“所以建筑协会开始哭穷了,各方商量到最后,决定名头还是建筑协会的,但是承办方和协办方得由其他设计所或公司来办。这比赛是赚名声抢人才的好机会,各家公司抢着要,tn设计所今年争取到了这个承办权,正在寻找协办单位。”付允笙简单介绍过背景后,继续道,“tn设计所的设计能力当然是毋庸置疑的,但是这么大一个活动,光凭他们设计所是绝对办不成的,他们想找个专业的展会策划公司帮忙。”

这种事不难想通,付允笙和tn设计所的高层本来就有交情,年前又帮他们办了场完美的年会,当然得到了对方的赞许,此时提出协办意向也是情理之中。刘祺君点点头,问:“他们找你谈过了?”

“嗯,聊过。”付允笙大方地承认了,也表达了自己的意愿,“我想把这个项目拿下来,部门里的人能力都不错,虽然暂时还没有接手这种大项目的经验,但是我相信大家很快就可以适应的。你觉得如何?”

“挺好的,锻炼人。”刘祺君的手指点了点桌子,斟酌着说道,“tn设计所不会把赌注压在我们一家公司身上,肯定也问了其他公司的意向,如果我们想脱颖而出,得提前准备充分。”

“这是当然的。”付允笙一笑,“所以我才希望你能够从旁协助,有你帮忙的话,相信我们一定可以事半功倍。”

刘祺君的经验和能力放眼整个公司都是顶尖的,为人又稳重坦率,自然是不二人选。只是他心里一直惦记着郑予铭,不知道签证什么时候能下来,对着上司也没什么乐观脸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