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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老看他神色慌张,有些明白过来:“你是觉得,这是其他病症引起的?”

祝瑾禾点点头,若真是她以为的那个病症,可是一场比战争更可怕的杀戮。

“您知道伤寒吗?”

伤寒,自然与与后世的普通感冒不同,也迥异于古时候单纯的风寒之症。据传东汉时期,在短短一百二十年间,因为一场瘟疫,人口少了足足六分之五,而这场瘟疫的主要病症便是伤寒。

如今她所处的朝代叫龙音朝,是古代史中没有的,所以她也不知道这个时代的人是否听过这场历史上极其悲壮的瘟疫。

得到了何老否定的答案后,祝瑾禾咽下一声果然如此的叹息,强自镇定地理了理思绪,让自己尽量解释得条理清晰一些。

“我的祖上留下来的一本书里,记载过类似的病症,‘患者往往高热致喘,或有血斑淤块,故称伤寒,发病急猛,传染性强,致死率高,通常不过二三日而亡。’这在当时,是一场很惨烈的瘟疫。”

她很想从何老的眼神中看到反驳之意,可是并没有。

何老只是再度仔细查看过小于之后,开口道:“箭伤没有问题,但也确实不是普通的风寒之症,至于是不是就是你所说的伤寒,还有待证实。”

何老话音刚落,一阵极其猛烈的咳嗽声便打断了二人间有些凝固地气氛,俩人齐齐转头去看。

只见和小于同病床的王文缩在角落里,咳得仿佛心肺都要被咳出来似的。

祝瑾禾有些愧疚,她太过害怕了,一时忘了旁边还有一个病人在。

若是早几年穿越过来,她也许不会这么害怕瘟疫。

可是刚刚经历过一场让现代科技都焦头烂额的疫情,亲眼见证过人类在病痛面前的无能为力,看到实实在在的庞大的死亡数据,她便有些心惊胆战。

而在古代这样恶劣的环境里,瘟疫能造成的可怕后果,是后世远远无法比拟的。

因此,这样的焦虑让她完全忘了自己此时“阿禾大夫”的身份,只顾着将自己的害怕,告诉给她此时觉得最能够信任的何老,想从何老这里得到一些安慰。

却忘记了,她也该为自己的病人负责的。

何老显然也意识到了旁边还有一位需要照顾情绪的病人在,不动声色地收起脸上的凝重。

一派淡然地安抚道:“别担心,方才不过就是猜测而已,这是做大夫的职业病,大部分其实都是无稽之谈,你别往心里去。”

渐渐的,有军医和病人被剧烈的咳嗽声吸引过来。何老便示意两名军医把小于的尸体抬走,大家沉默了一瞬,都默默地不忍再看,以为又是没有熬过重伤的士兵。

毕竟这些天这样的例子也并不少见,也就没有人多加询问。

谁都没发现,两位军医上前抬尸体时,何老若无其事地给他们各塞了一副手套。

军医们对视一眼,默契地明白了事情的严重性,这手套通常是接触已经产生尸毒的尸体时使用的,而这人显然才刚刚气绝……

两位军医一言不发地戴上手套,小心翼翼抬走尸体。

只有苏言发现了不对,这个刚刚抬出去的小于,今日在被交给祝禾照料时他也在的,明明伤情已经恢复得不错,只是感染了风寒而已,怎么会突然就没了呢?

可是看何老和祝禾的神色,既然他们选择了隐瞒众人,他便也与他们站在同一战线,只在一旁沉默不语。

何老见尸体被抬出去,便将众人遣散,随手把自己的水壶递给已经缓了咳嗽的王文:“喝口水,早点休息吧,别想太多病才能好。”

祝瑾禾在王文要伸手接水壶时,迅速将水壶夺了过来,心里想的是这位王文也烧得不轻,又和小于同塌而眠了多日……若真是伤寒,同喝一壶水,也是会传染的。

面上则露出关心的神色,解释得有理有据:“何老这水凉了,病人不宜喝凉水,我去换一杯热的来。”

而何老却是了解自己这位小友的,早在他慌慌张张来夺水壶时,就明白了他的用意,心里不由得涌起些微的暖意。

等祝瑾禾倒了热水过来,病床边已经只剩下何老和苏言两个人了。何老示意他赶紧把水给人喝了,他们好另寻别处讨论方才没说完的话。

然而王文默默接过水杯饮尽了之后,便已经彻底冷静了下来,在这个小小的角落里,说出了让几个人都汗毛直立的话来。

“我觉得阿禾大夫说得没错,我们应该是染上瘟疫了。”

苏言瞪大了眼,原来,原来竟是瘟疫吗?难怪小于的伤明明都已经好转,却突然就死去了!难怪方才何老和阿禾是那样的表情。

他家世代行医,苏言自是知道瘟疫有多可怕的,不论哪里,一旦爆发疫情,定然都是哀声不绝、尸横遍野的。

祝瑾禾则因为对方笃定的话语,心中原本还残存着的一丝侥幸的小火苗被瞬间浇灭,眼里不由得透露出些许惶恐来。

她既不是医学生,也不是这个落后时代的人,曾经面对疫情时,她和所有普普通通的人一样,让自己安安分分地守在家里,就是对危难局势最好的贡献了。

而今,在这个甚至没有隔离概念的时代,卫生条件极差,药品、医护更是少得可怜,若是瘟疫横行,她这样的“大夫”连独善其身都做不到,更别谈去保护身边的这些人了。

然而脑子里偏偏还不受控制地,想起了描述古时候疫病残酷的词句来,“家家有僵尸之痛,室室有号泣之哀。或阖门而殪,或覆族而丧。”可谓句句惊心。

何老看出他们二人的惶恐不安,又见王文面露绝望,倒开始安定下来。苦难之局,避无可避,便只有迎难而上。

他这把老骨头哪怕是豁出去了呢,也得尽力给孩子们挣出一条生路来。

他从王文的话语中察觉出了一丝不对,转头问他:“你方才说‘我们’,是说小于和你,都染上疫病了吗?”

王文没有回话,只是默默地挽起自己的袖子,只见手臂内侧,赫然也有几处瘀斑,和小于身上的几乎是一模一样。

何老欲要上前查看,却被他抬手制止了:“您不必过来,我自己看过了,和小于身上的一样,而且我的手臂之前也是好好的,一点儿伤一点挠蹭都没有。按阿禾大夫说的,我的时间应该不多了,各位别被我这个将死之人连累了。”

他说到这有些伤心:“只是我在军中摸爬滚打了十多年,参加过的战争数都数不清,没想到最后竟不能死在战场上,真是遗憾!”

最后这浸透了情感的四个字,他是用很轻很轻的声音说出来的,可祝瑾禾却仿佛被人在心上重重砸过一般,只觉得这四个字重若千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