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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我打败了沙普尔,就立你为新的波斯王。”

精疲力竭之际,我忽然听见弗拉维兹凑在耳畔这样道,不由猛地一惊。他的表情十分正经,竟似是认真的宣誓。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从情潮中猝然清醒,我推开他反问。

他从水中站起身,拾起衣袍穿好:“霍兹米尔原本才是沙普尔一世亲立的皇储,是他的弟弟,你的叔叔,即现任的波斯王当年夺走了他的继承权,将他软禁。所以,阿硫因,你才是有资格坐上皇位的人。”

“可我对皇位毫无兴趣。”我抓起衣服披上,起身盯着他,直言不讳。“再说了,你是否能打败我们的国王,还不是一定的事呢。”

“怎么听你的口气,好像对沙普尔还忠心耿耿似的?你明知道他害死了你的父亲……”弗拉维兹眯起眼,一手捏住我的下颌,目光深处像燃着幽冥鬼火,“据说就在前几天,我的眼线看见他半夜进了你的房间,该不是去找你秉烛夜谈吧?”

“我可不知道这事。”我呼吸一紧,不自在地偏头躲开他的手。

他一把扣住我的腰,歪头深嗅我的颈窝,柔声逼问:“你没感觉到什么异样?我那晚担心极了,差点就要连夜带兵杀去泰西封。”

我心里一漾,又立马勒住脱缰的心神。弗拉维兹最擅惑人心,此刻是把话题往另一个方向引。

“我的叔叔…的确不值得我效忠,但他是个明君,在他的统治下,波斯繁荣强盛。我知道你的打算,你想把波斯变成罗马的行省,之后,需要一位名正言顺的傀儡代你统治波斯,就像亚美尼亚的侯任者那样。而我是最适合的人选,不是吗?”我抓住他的手,冷声反问。

“傀儡?”弗拉维兹唇线绷紧,浓睫微颤,在帐内摇曳的烛光里眨了一下眼。这神态让我觉得我刺伤了他,但说出的话却已如覆水难收。

我松开他的手,退开一步,盯着他颀长优美的手指上那枚闪烁的紫宝石:“弗拉维兹,我爱你。但我永远不能向你下跪,并亲吻你的戒指。”

“可你已经那么做过了。”他一只手抚上我的脸颊,描摹我的眉眼,“你说你向我投降。”

“那只是,当时情急之下……”我顿了顿,咬了咬牙,“你当我是爱人还是俘虏?如果是前者,作为一个波斯人,我拒绝你想给予的馈赠。如果是后者,那么,悉听尊便。毕竟是我自投罗网,不是吗?”

身旁蓦地一声轻笑,弗拉维兹在旁边的罗马式躺椅上坐下,倒了两杯酒,一手递给我,做了个请的手势。

我不客气的接过,他低头啐了一口自己那杯:“波斯是我想献给你的厚礼,不是枷锁。我太了解你了,你这样高傲的人,怎能以一个宠臣或者其他无名无位的身份长伴我身旁?我就是要你和我一起统治罗马,比肩而立。”

通红的酒液在象牙樽里晃荡了一下,在我手中漾出一圈极美的虹彩。浓郁的芳香直扑入鼻,好比他深情的承诺,让我无不动容,一时不忍驳他。

腰间一紧就被他拽入怀里。手被握住,拇指一紧。我低头看去,竟是他那枚权戒,一时怔愣在那儿,没想到他会把这么重要的东西给我。

“弗拉维兹!”我不知所措的看着他。

他碰了碰我的酒樽,“我会命工匠再打造一枚一样的。”

说着他倾身压过来。我一不留神,一杯酒液尽泼在身上,从宽敞的托加袍口淌进来。弗拉维兹低下头,顺肆意流淌的酒液吻下,柔软的唇舌像毒蛇麻醉我的皮肉,连骨髓也化成水,一直弄得我全身瘫软,防守尽溃。

眼看一场□□又不可收拾,账外却传来了一阵动静。像是一大队兵马由远及近的到来,其间还夹杂着狼嚎声。

我呼吸一紧,有种不太好的预感。弗拉维兹支起身体,眼神有些复杂的看了看我,为我理好衣衫,低声嘱咐:“在里面等我,别乱跑。”

说完他径直走了出去。我来到帐帘前,掀开一条缝,果然看见一群狼骑,为首立着一个扎眼的身影———阿萨息斯。

我不由自主捏紧了拳头,见弗拉维兹在众人的簇拥来到他们前方,阿萨息斯半跪下来似要例行亲吻他的戒指,动作明显一僵。我冷笑了一下,捻了捻手中戒指,正打算走出去,却听见足边传来细小的嘤咛。

低头一看,是小家伙蜷在脚边,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

胸口蓦地一软,我忙弯下腰,将它搂入怀里。

傍晚时,弗拉维兹的营地举行了一场篝火晚宴。我躲在他的帐里没出去,好在弗拉维兹顾及我的尊严,也派人叫我出席。足边三脚香炉烟雾飘飘,我抱着小家伙,蜷缩在躺椅上,像一个看尽繁华的迟暮老人。

目光落进烟雾里,我不期然的想起我真正的父亲,想起在罗马与他的相逢。尽管交集不过寥寥数面,他的关切,我却是能真真实实的体会到的。终于知道我的父亲姓甚名谁,是出于什么缘由离开我与母亲,也算了却了我多年的心结。

我该恨我的叔叔吗?

的确是有些厌恨的。但我不愿与他兵戎相见,更无意接替他执掌波斯。当然,这一切还并不是定势,也许我的担心并无必要。我抬起手看了看拇指的戒指。宝石在火光中跃动着诱人而神秘的淡辉,宛如弗拉维兹的双眼。

比肩而立……

心中一时矛盾如麻,我用手背挡住了眼睛,仰靠在椅背上。

小家伙似察觉了我的心思,爬上我的颈子,轻轻磨蹭我的脸颊。

我拍了拍他柔软的脊背,听见不知自哪个方向响起的一声鸟鸣,心中猛地一跳。

三短一长。那是一个暗号,是幽灵军团惯用的。

是谁找来了?

我轻手轻脚的走出军帐,寻找那声音的来处。不远处的密林里,有个光点一闪一闪,分明是一种信号。一瞬间,我确信了来人是谁。

摸到帐后,我潜进树影间,朝那信号小心翼翼的走去,眼前黑影一晃,一个熟悉的面孔便出现在面前。

伊什卡德在几步开外打量着我:“发生了什么,阿硫因?为什么你会投奔罗马?我听说了关于你的消息,实在不相信。”

“什么消息?”

“宫里传你通敌叛国,意图篡位,刺杀国王未遂。”

“令人齿冷。”心咚地一沉,我冷笑了一下,“出生入死这么多年,没想到得来的是这个罪名。”

“没有安上什么罪名,只是传言。国王的态度倒很宽容,只说假如你愿意回头,他还愿意给你一次机会。”

“所以是你自己要来,还是奉国王之名前来,伊什卡德?”我盯着他要见的匕首,退了一步,伊什卡德是个尽忠职守的人,且假如他真的相信国王不会危及我的性命,说不定动手绑我回去。

他却立在那没动,挺拔的身影如一块岩石,沉默了一刻:“都是。我想亲自来问问你,为什么要逃走,逃到罗马的营地?而且,还从罗马皇帝的军帐里出来。他是波斯的敌人!你却从一年前起,三番五次与他纠缠不清。我想知道这一切的理由。你解释给我听听”

伊什卡德的质问仿佛雪上加霜。我本已置身三月严寒,眼下更像坠入冰窖。我们曾是同生共死的兄弟与战友,此刻他站在几步之外,却似有千里之隔。

我吸了口气,笑了笑,头一次毫无顾忌的坦率承认:“没什么好解释的。弗拉维兹是我的爱人,很久以前就是。如果这够得上通敌叛国,那么我的确罪大恶极。你想知道我出逃的缘由?去问坐在王座上的那个人吧,假如你相信他的话。”

说完我转身向回走,身后一阵响动,手被一把拽住。坚实的臂膀将我拥住:“我相信你,我的弟弟。爱从来不是罪过。我知道你一定受了很多苦。”

我的身体不由自主的摇撼了一下。心底深处的烂疮好似终有一丝活血流出来,被弗拉维兹麻痹的疼痛侵袭肺腑,让我猝不及防。

一瞬间我忽然知道,我不是不悲伤,而是太过悲伤。弗拉维兹是我无法承受时药效最好的安神液,面对他,我感觉不到痛苦,它却在心底一点点溃烂。

“哥哥……”我下意识的攥住他的胳膊,额头抵着他手背,“回去吧,但愿我们别在战场上相见。我求你一件事好吗?”

“什么?”

“记得我寄放在你那的一块头巾吗?那是我母亲的遗物。请你,务必想办法将它放进霍兹米尔的棺椁里去。”

“霍兹米尔的棺椁?”他惊诧地反问。

“嗯。他才是我真正的父亲。”我回过头,握住伊什卡德的手。“我知道你很震惊,但这是事实。”

“难以置信……”他摇摇头,黑眼仁里的疑色闪烁不定,“可据说,霍兹米尔并没有死,只是被国王囚禁在了光塔里,每天都有人送东西上去。起初,我还以为那上面的人影是你,后来才发现是宫中的侍从。”

“不可能,我亲眼见他……”

难道那时他只是昏死过去?

我思考,回忆起那时将他抱起的触感、他涣散的眼眸与嘴角的鲜血,心中惊疑难定。因为一直游走在生死之间,我对活人是否死去的判断尤其精准,甚至有过为防敌人反扑而逐个检查尸体的经历。

我的父亲应是真的死去了的。可伊什卡德也断不会骗我,这是怎么回事?

“啊…看看这是谁啊?”

突然之间,伊什卡德背后的黑暗处响起一个尖锐的声音,我心中大骇,可还来不及,就感到身上袭来一道刺痛感,顷刻浑身僵硬。再看伊什卡德大瞠双目,身体晃了一晃,竟也不能动弹了。

我们就已这近乎相拥的姿势,中了麻痹身体的暗器。

唯有双眼能动,我便见阿萨息斯从树林间钻出来,手里拎着一条鞭子,盯着我狠戾的笑了一下:“来人,把这对正幽会的波斯探子抬到陛下那里去,把他们的衣服扒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