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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海寒风肆虐,雪花飞舞间,将这城中的血腥气冲散了不少。

但即使如此,司空明月还是忍不住撕下一块衣布,将自己的口鼻封住。因为,她身边的关近南,正在呕血。

“咳咳~”

鲜血从关近南的喉咙中咳出,腹部虽然被披风包裹,但每走动一步,便能看见血水与油脂从披风中渗透。肠道中的液体也随着走动的晃荡发出声音,恶臭与血腥味充斥在众人四周。

紫封玄甩开追兵后,快步来到司空明月身前说道:“少夫人,现今北海乱作一团,我们带着这暴君,只怕行动不便,不如……”

紫封玄是十分的想宰了关近南,但却被司空明月拦住。因为,她还有话要问。司空明月捂着口鼻,对紫封玄说道:“可有去处让我们歇脚?”

“不行了,刚才堂口位置已然暴露,没地方可去了。”

听着紫封玄的话,司空明月顿时陷入两难之地。现在,她要做的,就是躲起来。可北海虽然不小,但只怕已无存身之地。

关近南面色惨白的摆了摆手后说道:“去东城废墟,那里许久没有人烟,关天帅暂时不会找到那里。”

“对,去茅屋,快!”

关近南的话有如醍醐灌顶,司空明月瞬间想到,之前自己与李焕仙所居住的茅屋还在,暂时可以躲到那里。

紫封玄头前开路,司空明月与另外两名杀手搀扶着重伤垂死的关近南跟在后面,身后几名杀手快速扫清血水与脚印,丝毫不露马脚。

迎着寒风雪花,走了许久,一众人总算来到茅屋。只见关近南双眼泛红,看着东城仅剩的茅屋,满眼惆怅。一把推开搀扶之人,不顾及重伤之体,自顾自的走入茅屋。

进入茅屋后,关近南的眼泪再也控制不住,双手仔细摸索着冰冷的墙壁,走入内屋,靠在火墙上,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司空明月随后进屋,一把抄起火炕的竹剑,搂入怀中,视若珍宝。

“那剑,是李焕仙给你的吧?”

关近南的下腹正在不停的流血,血水沿着小腿滴在地上,可见伤势已无回天之力。但此时的关近南却丝毫不惧生死,反而像是卸下重担的老人,坦然面对未来。

司空明月轻拂竹剑的剑背,冷声的问道:“你怎知道他的身份?”

关近南侧了侧头,无奈的呻吟一声后回复道:“在你出现在我府门前时,我便有所怀疑。就算你满脸泥泞,也难掩天姿国色。这北海,你这样的女人,早就死光了……我一直在让静蓉追查,但找不到证据……直到,昨日新帝的圣旨到来,我才知道,你们在王都做了什么。哈哈哈~不愧是我看中的人,居然能把赵峰仁逼迫得如此狼狈。”

听着关近南的话,司空明月内心毫无波澜,冷声问道:“既然如此,为何还容我们这么久?”

“哈哈哈哈~咳咳~”

随着一阵爽朗的笑声后,关近南再次咳出几口鲜血,平静一下气息后说道:“我本就活不了几天的……我死后,北海城会交给静蓉。你与云龙在这北海,是斗不过静蓉的。只是没想到,关天帅那孽子一直与盖世杰演戏!我本想慢慢拔其羽翼,尽力保存军队实力,让静蓉和平接班。若早知虎狼骑有变,我岂会容他那么久!咳咳~”

终日玩弄权术人心,结果最终被其反噬。一提到关天帅,关近南便恨意上头,再次咳血。司空明月极不情愿的将手中碎布递了过去,关近南接过后擦了擦嘴愤恨的说道:“那孽子……是我把他捡回来的!我给他饭吃!文韬武略,知无不言!还亲自教他做人……”

“你教他做人?怪不得会有今日之厄!”

司空明月这吐槽的功力估计不比她的武功弱多少,一句话就让关近南闭嘴,半天说不出话来。片刻后,司空明月抬头看着屋顶的破洞,平静的问道:“你当年愿意舍身封堵城门,如今为何要祸害北海?”

“哈哈哈……”

听到司空明月的疑惑,关近南仰天狂笑,用手摸了摸火炕后说道:“你可知……这房子的原主人是谁?”

“谁?”

“我。”

二十年前,北海城还算是一方净土。

由于地处边关,城中汉人多与胡人通商通婚,导致城中居民多是胡汉混血。这些混血儿不是汉人,也不是胡人。既受汉人歧视,又不被胡人接纳,地位十分尴尬卑微。

因为城主是汉人,极其鄙视胡人以及与胡人通婚的汉人,所以将北海城最为贫瘠的土地东城区划给了这些人。那个时候关近南还很年轻,刚刚娶亲不久,还很瘦,他娶了一个胡汉混血的女人。

他还记得,妻子很美丽,棕色的瞳孔带着一点蓝芒,是那么的动人。无事的时候,他喜欢抱着妻子在竹林中走动,挖些竹笋,打些野鸡。日子过得清贫,但十分快乐。

很快,妻子怀孕了,关近南捻土焚香,祭拜苍天,他真的很开心。那时的他,只想与妻儿永远生活在这茅屋中,夏天观日聊天,冬日赏风听雪。

可惜,事与愿违。就在妻子刚刚为自己产下一子时,突然传来北海城主兵败身亡的消息。作为东门的城防兵,关近南被急召回防,镇守东门。

辽国大军从四方攻入,其他三门均被攻破,守城之人不是战死就是投降。还未等胡人杀至东门,北海城中老幼妇孺拖家带口的来到东门前,央求关近南等东门士兵献城投降。

虽然自己一家妻儿具在北海,但作为军人,纵使不能战死沙场,也定不能不战而降!关近南死守城门,势要与北海共存亡。

眼见劝说无效,已经丧心病狂的北海民众,居然恶从胆边生!将东城城防兵的家眷尽数绑到东门前,将其家眷全数杀死。其中,就包括关近南的妻子与刚刚降生的孩子。

“相公……救孩儿……”

“不开城门就杀你全家……”

“我们死……你们这些大头兵也别想活……”

纵使过了二十年,妻子的哀嚎声与北海恶民的叫嚣声仍然徘徊在关近南的脑海中,挥之不去。

“我的女人死了……我的儿子也死了……可我还活着。他们会死,不是因为突厥贼胡,而是因为这北海城中,皆是……恶人恶鬼!”

关近南老泪纵横,咬牙切齿的叫骂着。即使自己的生命即将走到尽头,可依然无法减轻对北海万民的仇恨!

司空明月无奈的叹了口气,抬头看着屋顶的破洞,不再言语。关近南神情激荡之下,下腹的伤口血流不止。只见他摸着火墙,有气无力的说道:“云龙不会死……他与我一样……呵呵~都是祸害……祸害,往往很长命。待寻到云龙后,去找陈传道吧……那里……有我……送他的……礼物……”

说完这最后一句话,关近南已然油尽灯枯,摸着冰冷的火炕火墙,闭上了双眼。司空明月走到身前,将关近南的身体放正,将前些时日残留的干草柴火铺满关近南尸身周围,将其点燃。

这所茅屋,存有司空明月近二十年来,最为美好的回忆。但这茅屋所承载的,不仅仅只是那一夜的风雪情。茅屋,还寄存着,那暴君仅剩的一丝人性与美好。

回忆之所以美好,是因为我们每一次回忆的过程中,会为回忆加上一层又一层的滤镜,过滤掉一个又一个的瑕疵。

但真的有一天,回忆重现,那我们也只会感叹道:时过境迁,沧海桑田。

就让这一切,都随着关近南的死亡,化为灰烬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