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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见大腹便便的妻子满面愁容,傅恒不忍心了,起身搀扶如茵在软榻上坐下,叮嘱道:“你大着肚子,别想这些事,想必贵妃娘娘也不愿你为她操心。这么多年,贵妃娘娘还有什么没经历过,和敬又是我的外甥女,无论如何还有我能劝她。和敬连京城都不愿回,你说她还有什么心思去和人争短长,她是有不是的地方,可她也实在可怜,守寡才一个月,若是你们见到她在额驸墓前不愿离去恨不得生死追随的模样,就一定不忍心责备她了。”

如茵道:“这我知道,公主的确可怜,罢了,反正我现在除了在你面前聒噪,也帮不了其他的忙,还给你添烦恼。”

傅恒失笑:“怎么就聒噪了?”可见妻子楚楚可怜的目光,心疼她这个年纪了还未自己生养孩子,只有心疼地说,“是,你说什么都是。”

如茵伏在丈夫胸前说:“但我还是要说一句,宫里的娘娘们,皇子福晋们,能有几个人体会公主的辛酸,他们只会看到公主举足轻重无比尊贵的地位,你说呢?”

傅恒颔首道:“不错,至少这紫禁城里,大部分都是落井下石之徒,有几个会盼别人好。对和敬来说,又何必把自己的弱处摆给别人看,不会有人同情她,只会在背地里幸灾乐祸。所以哪怕是装出来的坚强,也要装得体面,凭什么让人来刻薄取笑。”

如茵轻声道:“那不如……咱们也别管了。除非红颜姐姐来拜托咱们,不然你也别在公主面前提起,不然公主还没等向舅舅求助,就先心寒了。”

傅恒连连点头:“我听你的。”

且说皇帝在乾清宫摆宴,为公主接风洗尘,和敬初见父亲时曾婉言拒绝,但皇帝有皇帝的用意,希望天下人知道他的女儿虽然守寡了,可并不可怜,容不得任何人轻视,特别是那些嘴碎的宗室命妇们。因此在和敬回京后的第二天,乾清宫里还是照旧准备宴席,宫里头许久没有高兴的事,对于不相干的人来说,这份热闹都期盼好久了。

而酒宴尚未开始,大白天里,宫里就有谣言,说公主昨日对皇后不敬,皇后将不列席接风宴,皇帝座下可是摆了中宫的位置,若是空在那儿,好些事就不言而喻了。

内务府的人不敢承担责任,急匆匆跑来延禧宫求令贵妃示下,红颜蹙着眉问:“皇后娘娘亲口对你们说,她不列席接风宴?”

那太监一愣,支支吾吾道:“翊坤宫大门紧闭,奴才们没敢去问,可宫里头都在传这话……”

红颜冷然道:“真是越来越会办差事,改明儿连圣旨都不必等皇上亲口说,宫里头随便哪个传几句胡话,就能影响天下了是吗?”

“奴才不敢,奴才不敢。”来者连连俯首,索性豁出胆子说,“贵妃娘娘,万一呢?奴才们是想,万一皇后娘娘真的不列席,再去请可来得及?”

红颜倒是被问住了,虽然不是皇后亲口说她是否参加晚宴,可她指不定就真的不来了,而她不来不会是针对和敬也不会是给皇帝脸色,她必然还在为花荣哀悼,只是单纯地不想参与宫里任何事,可旁人不会这么想,想必和敬也一定不会理解。

“贵妃娘娘。”内务府的人伏在地上恳求,“能不能劳驾您辛苦您,走一趟翊坤宫。”

红颜和樱桃对视一眼,樱桃忙打发那人出去,在门外纠缠不休地又说了好久的话,樱桃进门说:“娘娘,他们是真的担心,说什么若皇后娘娘不去,不如不要摆皇后娘娘的位置,直接把您的座椅放在龙椅下手便是,免得空在那儿,那谁也别想好好吃顿饭了。”

“你立时去告诉他们,若是想我也不列席,就尽管胡说八道。”红颜不悦,可心内的确不安,问樱桃,“派人去问了吗,和敬几时进宫?”

樱桃应着:“公主说府里好些事要打理,夜里接风宴的时辰再进宫,太后像是也催了两回,公主不来也就罢了。”她又问,“要不要奴婢派人去拿那些嘴碎的太监宫女,好好整治整治?”

“打打杀杀反而把事情闹大,没意思得很。”红颜的手不自觉地在手串上摩挲着,终于道,“备轿,去翊坤宫。”

再来翊坤宫,依旧是之前冷清的模样,皇后回来至今,翊坤宫里什么都没有改变。因着昨天的事,樱桃热情地与这里的宫人搭讪,想从她们嘴里问问皇后娘娘和十二阿哥怎么样了。

寝殿里,皇后坐在美人榻上从窗口看天,天虽远,可被束缚在四四方方的窗户里,见惯了接秀山房海阔天空的世界,突然回到紫禁城,别处殿阁里的妃嫔们也都不适应,但皇后实则无所谓,再如何广阔的天空下,她也见不到花荣,眼睛里看出去什么都是一样的。

红颜行礼后,道:“臣妾来,是想问您,夜里公主的接风宴,您的坐榻上是否要摆软垫子,娘娘若是不饮酒,就将您面前酒壶里的酒换成水,您看合适吗?”

皇后摇头:“不必麻烦了,我并不想去,说起来我还没向皇上告假,你一会儿替我向皇上说一声。”

红颜心里一咯噔,内务府的人果然猜得不错,宫里的谣言也不是无中生有,皇后这状态,似乎谁都能猜到她的心思了。她想了想,说道:“臣妾知道娘娘是哀悼花荣,才无心任何喜乐之事,但还是想为昨天的事解释一下,公主对十二阿哥说的那些话,还请您别放在心上,公主失去了丈夫,在人墙是强撑着体面,实则时时刻刻都万箭锥心。而在公主心中,亲额娘无可取代,十二阿哥说的话一点没错,只是对不该说的人说了,不该听的人听了。”

皇后懒懒地看着红颜问:“什么事?”

“什么事?”红颜愣住,谨慎地提起昨天和敬昨天没能来向皇后请安,她婉转地说是十二阿哥邀请皇姐,但和敬拒绝了,一面观察着皇后面上情绪的变化,但很快她就发现自己多此一举,皇后连眼神都没晃动一下。

“永璂已经很久没跟我说话了。”皇后轻轻一叹,转过目光继续看那被框在窗户里的天空,“花荣没了的那天,他听见了我对花荣说的话,他知道了我这么多年心里只念着傅清哥的事,孩子什么都知道了,他到底是知道了。”

红颜捂着嘴,难以置信地看着皇后,怪不得十二阿哥变得尖锐起来,怪不得他昨天会那么激动地在人前证明自己中宫嫡子的尊贵,那句我的额娘是中宫皇后,说得那么大声那么坚定,果然一切都是有原因的。

“从那以后,我们母子俩几乎就没说过什么话。”皇后道,“我对他本就不公平,我还有什么资格要求他什么呢。他冲撞了公主,麻烦您在公主面前周全,不过永璂的性子,让他去道歉是难了。”

红颜努力把心定下来,至少她可以安心,十二阿哥是绝不可能背叛母亲,孩子长大了,能明白里头的轻重,不然昨天也不会对和敬说那些话,那孩子瞧着,像是从今往后要自己为自己挣前程。

“娘娘的意思,臣妾明白了。”红颜道,“但娘娘即便不列席,您的座次还是要摆在那儿,请容许臣妾私心为自己考虑,臣妾不愿被人说僭越了您的尊贵。”

皇后笑道:“我不在乎,你知道的。”

红颜道:“娘娘是不在乎,可臣妾在乎。臣妾可否再问您一句话。”见皇后无声地点头,她便道,“对于十二阿哥,娘娘是否还以一个母亲自居,是否还会为十二阿哥的将来考虑?”

皇后苦笑:“我自然还把自己当额娘的,可我能还能为他做什么,你也看见了,离了花荣我什么也做不成。从前有她在,替我料理这上上下下里里外外的事,而我……只要想着傅清哥就好了。”

红颜道:“可是过去的十几年里,您方方面面都不亚于富察皇后,皇上一直在臣妾面前夸赞您,恕臣妾多嘴,皇后娘娘您如今再想为十二阿哥做什么,可能真的来不及了,但您但凡还支撑起自己身为中宫的尊贵和责任,十二阿哥他就不会别人看轻。六宫里的事,有臣妾在,臣妾不会让您费心,可是皇上身边的位置,只有您能坐,您只要坐在皇上身边,对所有人微笑,就足够了。”

皇后微微一笑,问红颜:“你这些话叫别人听去,也是是非呢,难得还有你,能对我说这些肺腑之言。”

红颜欠身道:“是娘娘厚待臣妾。”

当夜接风宴,乾清宫内觥筹交错热闹非凡,皇帝身边是太后与皇后,红颜只是坐于群妃之首,风传的尴尬并没有出现,不论是皇后还是和敬,都体体面面,即便各自心里都有心事,即便和敬眼里那拉氏根本不配坐那个位置,可一直被皇太后挂在嘴边的皇家体面,没有损失半点。

红颜静静地坐在一旁,饮着杯中酒,听得愉妃在耳畔说:“你去过翊坤宫了是吗,皇后还真是给你面子。”

红颜笑:“与我并不相干,她们各自心里都有分寸,倒是我们瞎操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