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琴音戛然而止,姝儿咽了口口水,不由得有些紧张,人果然不能太嘚瑟,一嘚瑟立马就有报应了。

“我身体不适,怕过了病气给祖母,就不去请安了!”她这一世仗着家世好,有父母宠爱兄长庇护,几乎没怕过什么人,唯独这位倚老卖老的祖母,每次见她,心里都毛毛的。

顾德才早已猜到姝儿会这么说,笑道:“陛下说老王妃这个时候入宫,怕是来为王珺瑶抱不平的,郡主若不去长秋宫请安,以她的性子一定会闹到永安宫来,到时郡主只怕会更闹心,不如趁着人多,将事情的缘由摊开来说,也省得日后她再因为此事而找赵王爷的麻烦。”

姝儿迟疑着没有动,心里已经转了七八个念头,却没一个抵用的,顾德才见她脸色沉郁,温言劝慰:“郡主放心,老奴和谢将军会陪着郡主一起去长秋宫,有谢将军在,宫里无人敢动您,陛下处理完国事,也会立刻赶过去的。”

“谢将军?”姝儿望向宫门口,依稀看见一个陌生的佩刀侍卫笔笔直的站在门口:“谢傲寒?”

顾德才点头:“正是!”

姝儿想了想,觉得项辰这个安排很妙,秦非祁是浮戏山庄的弟子,算是老王妃的晚辈,但凡老王妃有令,他不能不从,谢傲寒就不同了,监察司只隶属皇帝,除了皇命,他谁的话都不用听,而且特务机构的头领,一般都是六亲不认的。

心底一番计较之后,姝儿妥协道:“去可以,但雁姐必须跟在我身边。”

顾德才目光慈爱:“郡主放心,陛下下了严令,不准贤妃娘娘再来找独孤姑娘的晦气,但若是您实在不放心她一人留在永安宫,也可将她带在身边。”

姝儿撇撇嘴:“我发髻有些松散,得重新梳妆一下。”

老王妃来的太突然了,她得先做个心理建设,才能去见她老人家。

一番梳洗打扮,姝儿内着米白色提花软缎中衣,外面罩了一件粉色大袖对襟罗纱衫,服饰淡雅俏丽,她将乌发披垂下来,用玉钗挽了一个精致的流苏髻。

姝儿平日里不拘小节,难得盛装打扮,美得让人挪不开眼,若她不是耷拉着一张脸,一副老大不情愿的模样,顾德才真觉得眼前女子宛若天仙,随时都会羽化飞升。

姝儿磨磨蹭蹭了老半天,才不情不愿的跟着顾德才来到了长秋宫,她还未踏进殿门,就听到她祖母发怒的声音响彻整个宫殿。

姝儿转身欲走,顾德才将她拦住:“这是皇宫,不是浮戏山庄,老王妃再厉害,也不能拿您怎么样,还是跟着老奴进去见见,这是作为晚辈应尽的礼数。”

姝儿收起方才的冷傲,笑容可掬地看着顾德才,似是央求他放自己一马,顾德才被她看得头皮发麻,只能软语相求:“郡主就别为难老奴了,陛下下旨,所有人都要来拜见老王妃,就连断了手指的王珺瑶,也从病床上被召唤来了。”

姝儿无奈,只能硬着头皮踏入长秋殿,一进殿,就见拓跋胭脂和范丽华两人双双跪在地上,而她那位头发花白却精神抖擞的老祖母,正指着她们两人的鼻子在那里谩骂,翻来覆去的就是出身卑贱,魅惑君王之类的话语。

这话其实十分熟悉,她听了十几年了,原来是骂她娘亲的,只是把“魅惑吾儿”改成了“魅惑君王”,倒也合用!

拓跋胭脂脸色涨紫,范丽华则虎着一张脸,两人心里都不服气,但碍着老王妃是皇帝的外祖母,两人不得不受着。

姝儿的到来,让老王妃停止了谩骂,转而将刀锋一般的目光,投到了她的身上。

姝儿屈膝向老王妃行了一礼,然后又向太妃行礼:“祖母万安,太妃万福。”

这行礼的次序十分讲究,若依着身份品阶,姝儿应该先向太妃行礼,再向老王妃行礼,这样一来,她估摸着就别想站起来了,但若依着辈分,她可以先向老王妃行礼,再向太妃行礼,太妃是老江湖,决计不会为难她的。

果然,薛太妃忙抬手免了姝儿的礼,还让人赐了座,姝儿还没来得及迈开步子,老王妃已经摆出一副找茬的脸色:“慢着!”

姝儿暗暗的叹了口气,将步子收回,低着头,摆出一副乖巧听训的模样。

老王妃冷声问:“这些年你去哪里胡混了?你可知你爹娘找你找得都快急死了?”

姝儿张口欲言,老王妃自顾自的往下说了:“你一个王府千金竟然跟着元晔这个没规没矩的江湖中人胡乱闯荡,一走就是三年,你说你成何体统!”

姝儿算是明白了,她祖母不需要她答话,只需要她站在这里挨训就行了。

老王妃越说越怒:“你自己的名声毁了倒没什么,反正你娘也是贱籍出生,我从来也不指望你能许配到一个好人家,可你毕竟还是赵家的女儿,整日里胡作非为,可别连累了赵王府的名声!”

“我娘怎么就贱籍出生了?”姝儿抬头,定定地看着老王妃,忍不住顶嘴道:“在祖母眼中,只要不是士族出身,就都是贱籍吗?祖母若当真如此看中王府名声,这些年就不会长居太原了。”

老王妃一拍凳子,气得站起来:“王府有你娘这般乌烟瘴气的女子在,我是一刻都不愿意多待的。”

跪在一旁的拓跋胭脂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跪在她身旁的范丽华赶紧去拉她的衣袖,老王妃恶狠狠的瞪了拓跋胭脂一眼,怒道:“你个不通礼仪妖媚惑主的蛮夷女子,有什么资格在这里嘲笑赵家!”

姝儿意外地看向老王妃,她竟然被维护了,真是人生处处有惊喜,一山还比一山低,她祖母的护短是有次序的,王家排第一,赵家排第二,她这个‘贱籍’女子生的孙女勉强也排在了外人前面!

拓跋胭脂也不是一个好脾气的,跪得久了,又被大声呵斥,也怒了,她腾得一下站了起来,直接怼了回去:“你不过是一个封地藩王的王妃,论身份论品阶,比我也高不到哪里去,平日里也不见陛下与你亲厚,这是太妃的长秋宫,太妃还未开口,你凭什么在这里作威作福?”

薛太妃立刻站起,向来和蔼可亲的脸上竟露出几分威仪:“老王妃面前,不得无礼!”

老王妃气急,对着薛太妃也不客气:“兰儿早逝,后宫没有太后主持,辰儿这才将后宫交给你打理,你就是这般约束这些妃嫔的?”

薛太妃扶住老王妃,赔笑道:“姨母别动气,贤妃来自草原,不懂长幼尊卑,你别和她一般计较。”

老王妃指着顾德才道:“你...你就这样干看着?她这般顶撞我,还不给我掌嘴!掌嘴!”

拓跋胭脂也算硬气,怒视顾德才,咬牙切齿地道:“你敢!”

顾德才恭恭敬敬的对她行了一礼,一脸无奈地道:“这老王妃是陛下的祖母,虽说是外祖母,但终究是血肉至亲,又是长辈,陛下口谕,后宫所有妃嫔都要以老王妃为尊,这里头也包含了太妃,老奴差人去请娘娘时已反复提醒,娘娘怎么还能出言顶撞呢?”

话音一落,顾德才就挥了挥手,他身后的两个太监疾步走上来,一人一边,压住了拓跋胭脂的左右肩膀,顾德才上前一步,撸起袖子,扬手就甩了一巴掌在拓跋胭脂的脸上,声音脆响,拓跋胭脂还未反应过来,反手又是一个巴掌甩在脸上。

两个巴掌后,拓跋胭脂双颊红肿,嘴角溢血,发髻也散乱了,模样十分狼狈,跪在一旁的范丽华吓得傻了,忙把头抵到地上,态度一下子恭敬了起来。

拓跋胭脂仗着兄长在草原上势力日渐强大,平日里娇纵蛮横,见了位份比她高的赵德音和李月如从不行礼问安,就连面对薛太妃,也是敷衍了事,眼里没有半分尊敬,赵德音曾在项辰面前告过御状,但项辰只说她来自草原,纯真无邪,不想宫里的规矩拘束了她,让太妃她们多包容一些。

自那之后,拓跋胭脂在宫里越发嚣张,今日来太妃宫中请安,也是碍于项辰的口谕,但她并未真正将薛太妃和老王妃放在眼中。

现在当众被扇巴掌,拓跋胭脂气得全身发抖,她怒瞪老王妃:“倚老卖老!”

老王妃何时受过这等冲撞,气得手都抖了,尖声道:“掌嘴,再给我掌嘴。”

一直没有吭声的李月如站了起来,对着老王妃恭恭敬敬地道:“祖母息怒,陛下要臣妾帮着太妃打理六宫事宜,贤妃入宫三年,依然不懂宫规,细究起来都是臣妾没有教导好,还请祖母责罚臣妾。”

老王妃瞟了眼李月如,冷声道:“你确实也有错,你爹是当朝丞相,你是士族千金,本该为后宫表率,可你入宫多年却无所出,太妃让你协理后宫事宜,你却纵容这些妖媚女子迷惑辰儿,你说说你,如何担得起太妃的另眼相待。”

李月如规规矩矩的认错:“臣妾有罪,请太妃责罚!”

姝儿为李月如不平:“祖母,孙女从未听说牛不吃草还能强按头的,陛下喜欢谁,去谁的宫里,又不是月如姐姐能决定的,更何况这后宫又不是她一人无所出,也许有问题的是陛下呢!”

众人 惊诧地看向姝儿,连一直匍匐在地范丽华也惊讶的转头看她,老王妃气得手都抖了,指着姝儿的鼻子骂道:“你放肆!你如何敢说辰儿的不是,辰儿如今是帝王,他是君,你是臣,需知君臣有别,别说你只是他的表妹,即便是他亲妹妹安乐公主,见了他也是要行君臣之礼,更遑论出口指摘他的不是。”

姝儿睁着无辜的大眼睛:“这夫妻生不出孩子,不一定就是女子的过错,也有可能是男子的问题,这得要太医请脉,才能得出定论,我就事论事,哪里有指摘陛下的不是!再说了,他不是没在这里吗?他若在这里,我也是会行君臣大礼的。”

“行礼!”老王妃声调高了八度,眼睛眉毛都拧在了一起,怒不可遏:“你会行礼?几日前你在永安宫对陛下持刀相向,还砍断了珺儿的一根手指,你这般无法无天,我今日若不好好的教训你一下,让你知道什么是尊卑礼仪,你迟早会给赵王府惹出更大麻烦。”

姝儿冷哼一声:“说来说去,祖母今日来,就是替王珺瑶鸣不平的!”

老王妃怒气冲冲地道:“她是大家闺秀,还是辰儿亲封的德妃,是正一品,你不过是一个从一品的郡主,怎么敢以下犯上,砍她手指?”

“是她先砍我手指的。”姝儿举起自己的手,不依不饶地道:“当日濮阳城中,她身患瘟病,得我细心救治才转危为安,病愈之后,她不思报恩,反而趁我病弱断我一指,这种蛇蝎妇人,即便我把她杀了,也是她罪有应得。”

老王妃淬毒的目光扫向姝儿:“你这一身的江湖气和你那个出身卑贱的母亲一模一样,好好的王府千金不做,偏要做那低贱的医者,珺儿当时不知你身份,无意间伤了你,你却心胸狭隘,伺机报复,如今还有脸在这里咄咄逼人!”

一直跟在姝儿身旁的独孤雁急切地解释道:“这件事我可以作证,我当时就在濮阳,林姑娘好心医治王姑娘,却被她砍掉一指...”

话未说话,老王妃已经震怒:“什么林姑娘?哪里来的林姑娘,你又是什么人,怎么敢在我面前放肆?”

姝儿挡在独孤雁身前,正面刚道:“明明是王珺瑶断我手指在先,我不过是以牙还牙,祖母不分是非,就来说我的不是,我心里不服,即便今天你罚了我,我还是不服。”

老王妃对薛太妃道:“你让人去后殿将珺儿带过来。”

老王妃怒目而瞪:“我今日既要罚你,就必定要你心服口服!”

姝儿神情倨傲地站在原地,其实她心里毛毛的,但面上还是装出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模样!

没多久,赵德音搀扶着孱弱的王珺瑶走了进来,两人刚要屈膝行礼,老王妃便心疼的不行,赶忙让太妃给她们赐座。

姝儿转头去看王珺瑶,只见她面色苍白如纸,斜斜地靠躺在椅子上,一双秋水似的眼眸满是愤怒。

老王妃看着她这副虚弱的模样,真真是心痛极了,连说话都变得温柔了:“珺儿,你断指之事,祖母答应过你父亲,是一定要给你一个交代,姝儿说当日在濮阳城,是你先恩将仇报断她一指,她这才怀恨在心,断你一指来报复,你们一个是我的孙女,一个是我的侄孙女,祖母对你们是一样的疼爱,今日那么多人在场,你们就当面对质,孰是孰非,自有公断。”

王珺瑶在赵德音的搀扶下,从椅子上滑下,跪着给老王妃磕了个头,又在赵德音的搀扶下,缓缓地坐回到椅子上,她虚弱地抬头,看着姝儿,幽幽地道:“林姑娘,濮阳城内,我不知你是赵王的千金,在言语上对你多有得罪,还使唤你为我清洗恭桶,这些全都是我的不是,但你若不愿,大可对我直说,何必设计害我。”

姝儿蹙眉:“我如何设计害你了?”

王珺瑶咳嗽两声,故作虚弱地道:“林姑娘,当日我去养疾坊时,是否已经感染了瘟病?”

姝儿点头:“是!”

王珺瑶问:“我是否在床榻上高烧了两日?”

姝儿困惑地看着她:“是!”

王珺瑶又问:“你当时是大夫,你曾说过,这瘟病十分可怕,感染者九死一生,可是事实?”

“确实如此。”

“你还说过,这瘟病会传染,重病之人会将病气过给身体康健之人?”

“是。”

王珺瑶又问:“当日我九死一生,好不容易痊愈了,你却将感染了瘟病的孩子带入我的厢房,是也不是?”

姝儿终于明白她的目的了,王珺瑶问的大多都是与断指无关的问题,自己一直回答是,旁人自会觉得王珺瑶义正严辞,而她是点头承认。

这一次,王珺瑶不等姝儿回答,直接跪倒在地,看着老王妃,理直气壮地道:“姑祖母,那日林姑娘抱着一个感染瘟病的孩子闯入我的厢房,意图将那孩子的病气再过到我身上,我苦苦哀求她,她却冷着脸威胁我,要么我与那孩子同屋而住,要么就把我赶去男子的军帐之中,我当时哭求无门,一时激愤,才拔剑相向,不小心砍断她的手指!”

老王妃胸膛起伏,痛心疾首地道:“姝儿...你怎能如此恶毒!都怨我,都怨我,从小没对你好好管教,好好的一个姑娘,竟生生的被你娘亲给养歪了,你如今这副模样,我若不责罚你,日后传出去,会说我赵家家教不严,日后谁还敢上门给你说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