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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5章

“拟旨……”

“……凡事有因方有果,吐鲁番于哈密之事,迁延日久,致上下尽皆不宁,当彻查其因,安抚内外。故,擢兵部尚书马文升加都御史,全权处置此事,赐王命旗牌,凡涉及此事相关人等一律从严从重,严惩不贷,四品以下官员缉拿锁问毋需请示。

内阁、刑部、户部、五军都督府,凡涉及此案但有所请,当全力配合,马爱卿,望你莫失朕望……”

乾清宫内,朱佑樘打住了张鹤龄和几位大臣之间阵仗,突然便开始郑重下旨。

陛下已是肃然下旨,众人也自不敢再行多言,可随着陛下降旨念出,众人皆是楞了楞。

内阁的人楞了,几位小透明楞了,便连马文升也楞了。

当然,张鹤龄也不由的微微一怔,不过,他反应的要更快一些,一个恍神间便回了神。

他突然对朱佑樘的有了更新的认识,这位被称仁君的皇帝姐夫,甚至隐隐有言是为软弱的皇帝姐夫,原来也有极其果决的一面呢。

张鹤龄嘴角不由略泛一丝笑意,不过,转瞬即逝,他朝着马文升道:“马尚书,还不快接旨,陛下等着呢……”

众人此时也是尽皆回神了,马文升赶忙便是恭声道:“老臣领旨,必当竭尽所能,不负陛下所命……”

“臣等领旨……”

“好!”

朱佑樘点点头,道:“马爱卿,年关已是将至,朕希望,在正旦之前能听到马爱卿的处置结果……”

“老臣遵旨,必在正旦之前,将此事处置妥当,但有所误,老臣……”

马文升信誓旦旦的肃声便要立个军令状。

当然,此事在他看来,虽然牵扯京中地方,官商兵将,但以他本身的身份、威望,陛下又降旨给了他这般大的权力,几乎要凌驾于文武百官之上。

在京中或许要恪守些准则规矩,但若是去边地,那便是实在在的临机专断,以他的权力、能力,他想不出会有办不好的理由。

若这般还不能从速圆满,那他这个官真就是没资格再当了。

只是,他的军令状尚未说完,皇帝已是挥挥手,拦下他道:“马爱卿,无需向朕保证,朕是相信你的。好了,今日便到此吧,诸位爱卿皆有事务在身,便先退下吧……”

“臣等告退……”

皇帝下了逐客令了,可方之前说了那么多内容,好似还有很多遗留未曾尽皆说明。特别是张鹤龄左一下右一下的话,着实勾出了不少东西。

但此时,他们也暂无太多纠结此事的心情了,与皇帝陛下的这一份旨意比起,那些事的分量,显然要轻的太多了。

众臣再行一礼,便准备告退出殿。

突然,朱佑樘淡淡声音再起,道:“对了,马爱卿,令郎流放西南已有年余,回头便让他回京吧。其乃是你独子,马爱卿也年岁渐大,唯一的独子,又怎能不侍奉于身边。

年轻人,犯了错并不可怕,如今流放年余,当也有了教训,只望其能汲取教训,待回京之后,马爱卿多加管教,莫要让其再犯了错处。

马爱卿当知道,若是再有罪错,便是朕要宽宥于他,也实在无法向满天下的臣民交待了……”

“老臣……老臣替犬子谢陛下恩典,陛下……”

皇帝的殷殷教诫,又是给众人心中多添了几分遐思,可作为当事人,马文升已无暇去遐思甚么,他闻听了皇帝了话,直接便是跪了下来。

“马爱卿,无需多礼,朕待马爱卿,待诸位爱卿犹如亲朋师长,对众爱卿的家人,也当是朕的家人一般。便如寿宁伯,他往日里还不是屡屡犯错……”

突然,张鹤龄插话道:“陛下,臣如今好着呢,可不能再拿臣做反面的比较了……”

“你放肆……”

朱佑樘脸一本,厉声道:“你好甚?朕只是说一句,你还真当你好了?以前混账,如今便不混账了?以前欺行霸市,滋扰民生,如今确实好似没了。可你看看,自你入仕为官以来,哪天没有你的弹劾。休要说别人都是冤枉你,别人怎就不弹劾旁人,偏是弹劾你。还不是你……罢了,朕都懒得再说你……”

“陛下,臣也不知啊,总有人弹劾于臣,臣也百思不得其解。也不知是真的是臣错了,还是世道错了!”

“混账!”

朱佑樘眉头顿时一凝,怒道:“此话,也是你一个臣子该说的,还敢在朕的面前说,你是要告诉朕,朕这个皇帝昏聩,执掌的我大明天下,世道不堪不成?”

“陛下息怒……”

众人皆是无语,为何在要告退之时,突然就又被提出了新的一茬。他们还不得不出言解围。

“诸位爱卿莫要给张鹤龄说话,此子当真狂悖,朕今日若不治他,日后他还不要上天了!”

朱佑樘依然忿忿,道:“张鹤龄,冲你今日这句话,朕对你便着实不放心,你莫不是以为朕给你交办些差事,便真是无你不可。

朕不会因言治罪,但你手头上的差事,便莫要再做了。除本职之事以及城外灾民以工代赈之事,余者全部放下。

马爱卿,回头将寿宁伯手中的事都接了,正好,他目前的差事,倒也大多与你此番要办的差事有些关联……”

马文升道:“老臣遵旨……”

“还在楞着作甚?”

朱佑樘点点头,接着便朝张鹤龄喝道:“还不快将马爱卿扶起来,下去后将手上的事全部交给马爱卿,先好好的养养你的性子……”

“臣遵旨!”

张鹤龄老老实实的应了一声,然后便伸手扶起了马文升。

起身时,两道目光对视,突然,眼神格外别样。

张鹤龄笑道:“马尚书,所有卷宗稍候便会整理齐全,介时,在下会亲自送往兵部……”

“你们的事,下去自己办了,都退下吧!”

“臣等遵旨……”

“对了……”

又是突兀的一个对了,皇帝再次在众人要告退离去之时,出声说话。

一声落下,不由让人一紧。

众人无奈,只能再次恭敬的面向皇帝。

只听朱佑樘道:“刘爱卿、李爱卿、谢爱卿,先帝五年时,曾为天顺年王文、于谦一案平反昭雪,当时业已复官赐祭。朕登基二年时,为于谦赠官议谥,只是,王文之事,尚未落实。朕思量可加赠太保,至于谥号,内阁和众位大臣议一议,回头递个本子上来……”

“臣……臣等遵旨!”

刘健恭声应了下来,皇帝突然来的这一下,让他们又是浮想联翩起来。

可此时,也非是想的时候,只见皇帝已是挥了挥手。

“臣等告退……”

这一次,皇帝终于未再出声,他们顺利的退出了殿来。

出了乾清宫,众人不由抬头看了看天。

雨已是停了,一场小雨之后,天地间比之原本好似要清明了许多。

可此刻众人总感觉,偏偏比原先更为压抑了。

众人默不作声,相互对视一眼之下,内阁刘健三人,向马文升拱了拱手,接着先行离去。

至于未曾出来的张鹤龄,此时众人哪有心情再去理会。

便是本打算要和张鹤龄说道几句的马文升,也只是回头向乾清宫内看了一眼,随后便转身向着宫外而去。

侯淼等三人赶忙跟上。

“大司马,下官……”

“勿要多言,出宫后,老夫自有定夺……”

“可是……下官……”

“老夫说了,勿要多言。若老夫是你们,就不会再在此聒噪,好好想想……罢了,尔等自行领会吧……”

“这……”

“候兄,此是何意?”

“对啊,莫非马尚书接了差事,此间还有我等之事?我等可未曾掺和进任何与此关联的事。至不济,也就是些许银钱,还了便是。再说,今日,我等在内阁和方才,可都未曾多言一句呢。”

侯淼心中有些烦躁,他摇摇头,良久才感慨道:“有个好名声何其重要啊!而为了好声名,又何其艰难……”

“候兄,此是何意?”

“算了!走吧,回头这般……”

“……”

这般还是哪般,或是众人离去时心里如何思索筹谋,此时在乾清宫内的人,皆是不知。

不过,他们大概也不太想知道。

张鹤龄未曾随众人一起出去,特意留了下来,他还有事要向皇帝陛下禀报呢。

只是,他尚未禀报,朱佑樘在众人出殿之后,已是先开口了。

朱佑樘突然叹道:“长孺,西北各处互市皆已关闭,但来往货品却是仍旧不绝,京里的,西北的,官面上的,民间的,大明的,外番西域的,这方方面面,串起了好大一张网啊!一个小小的吐鲁番乱起,便显出了多少问题。朕都担心了,若有一人,人心再是浮动,会不会将我大明,将朕这个皇帝都当成货品卖了去……”

陈准躬着腰给皇帝正在换着热茶,听到皇帝这般说话,话语中甚至有几分萧索,他忙是道:“皇爷,可不能这么说呢,您……”

朱佑樘挥了挥手,道:“非是朕这般想,事实上,朕不得不想啊!”

张鹤龄也是暗自感叹,大明太祖皇帝传了祖训,皇位继承,有嫡传嫡,无嫡立长,若无子嗣,兄终弟及。

故此,有明一代的皇位传序,从来都是明明白白的。

这般做法,少了许多争斗,当然,其中定然也有,但有君臣上下的一致拥护,基本未出太大变故。

且,已是明确继位储君之下,对储君的培养也自然有了极为完整的体系。

而这些受过正统教导的储君们,无论本身资质如何,也都能学到东西,几乎没有一个是庸人蠢人。

朱佑樘自然也不例外。

从一件件事中剖析本质,甚至能联想到了可能的危害,且今日的旨意,以及在众臣要离去之时,所说的两番话,无一不在表明,朱佑樘有思考,也极为敏锐。

要知道,朱佑樘所想的事,在他那段梦幻记忆里,可都有着呢。

张鹤龄稍一思忖,道:“陛下,无论后事如何,只从这一刻做起,既是心有所思所想,便行事以落于实处。

至于当前所发生之事,该查的查,该办的办,该抓的抓,该杀的杀……”

“果然粗鄙也粗暴!”

朱佑樘笑着摇摇头,道:“可抓了一批,杀了一批呢,换了一批之后,就一定能好吗?”

张鹤龄不在意道:“臣不敢保证,甚至臣认为,或许永远也不会少。不过,臣觉得,越是这般,越是要行之严酷,出一批,杀一批,再行之约束引导,想来,终归会好些……”

“只是好一些?不能根治?”

“陛下,臣也不确定,毕竟,有利益的地方就有人,有人的地方又会因利益而生出矛盾,此乃亘古不变的道理。历数古往每朝每代的皇朝更替,都是由这般道理所左右。

大明立国已百余年,或许未来尚有几百年,这无数年月下来,利益、矛盾,会越积越深,非一两人,一二手段可根治之事。不过,倒也不是丝毫无法可想……”

“嗯?”

朱佑樘诧异,他也知道,以古鉴今,朝野上下随时间过去,积压的利益和各方矛盾越来越大,他每每想及都是担心忧惧。

可方才,他也只是和张鹤龄感慨一下,毕竟,一般的臣子面前他不会说,也就是张鹤龄和他亲近些。

谁想到,张鹤龄还来了句不是丝毫无法可想。

“陈准,给寿宁伯搬把凳子!长孺,和朕说说看,看看,你能说出怎般见解来?”

朱佑樘来了些兴趣,奏本公文也暂不处置了。

张鹤龄也不拘谨,陈准搬来凳子,他大咧咧的坐下之后,便回道:“陛下,从此番哈密之事,便可折射出许多问题出来。

便是往日九边的很多事,亦可从中看出许多,说到底,还是为利益。官员有官员的利益,兵将有兵将的利益,而商贾也有商贾的利益。所有动作看似无端,可终归有迹可循。

九边之地,草原蛮夷时而寇边,而吐鲁番此次也是染指哈密,或许说是每隔一段时日,便是闹腾一回,其中,臣猜测,吐鲁番之阿黑麻本人或许有部分主观在于其中,但定然也少不了被他者利益所裹挟。

西域的胡商,甚至我大明的商贾,他们行之货物,往来内外,甚至更愿意吐鲁番哈密乱起也说不定呢。因为,只有乱了,我大明才会有所动作,但无论是何动作,互市关闭,大致必不可少。

这样一来,他们的利益便来了,比起规规矩矩的在互市贸易,这般暗私的贸易,可想,利益大到不可想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