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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谦问道:“那太上皇为何要演这么一出戏呢?”

“如此作为,岂不是将自己置于险地,一旦有所疏忽,太上皇必然身败名裂,甚至可能会丢了性命。”

王直摇摇头,道:“不会的。”

“太上皇此举,其实颇为高明。”

“不过是想要栽赃给陛下,有何高明可言?”于谦不屑道。

他现在对太上皇朱祁镇是一点好印象都没了。

朱祁钰花了五十万两赎他回来,结果刚刚入京没多久,就做出这种忘恩负义的事情,完全没了做人的德行。

“于大人没看懂吗?通过此举,太上皇至少达到了三个目的。”王直解释道。

“第一,谋害太上皇,嫌疑最大的就是陛下,此举可以栽赃给陛下,从而震慑陛下,让陛下不敢轻易动手。”

于谦点点头,这么做的确可以做到栽赃给朱祁钰,最开始他不是也以为,这件事就是朱祁钰干的吗?即便是到现在,除了几个朝廷大员,剩下的人里绝对有一半的人会认为这事儿就是朱祁钰干的。

王直继续道:“第二,此举可以清除掉陛下布置在南台的眼线耳目,孙太后的所作所为必然有此原因,而且还可以让陛下没办法查下去,即便陛下查到些什么,也无法解释孙太后为何要杀太上皇。”

朱祁钰点头赞同道:“王老尚书说的是,朕布置在南台的人,这次都被孙太后一起杖毙了。”

“第三,太上皇此举,可以给自己打造一个更加安全的居所,如今南台的宫娥宦官已经都换成了宫里的新人,南台之外的侍卫首领也换成了太上皇的舅舅孙继宗,相对来说,这已经是太上皇能够得到的最安全的局面了。”

“的确是这样。”于谦现在也认可了王直的猜测。

其实王直还有一点没有说,那就是南台的侍卫换上了孙继宗,那太上皇与外界的联系就打通了,现在满朝文武都是太上皇的旧臣,要说他一点复位的心思都没有,王直是不信的,太上皇一定会秘密派人联络朝中大臣,积蓄力量,在合适的时机掀翻朱祁钰重登大宝。

不过这种猜测现在没有一点苗头,说出来毫无意义,还有可能被朱祁钰怀疑他是在挑拨天家关系,王直不会轻易冒这种毫无意义的危险。

朱祁钰现在也推翻了幕后黑手是孙太后的猜测,而是将所有的目标都放到了朱祁镇身上,这样一来,一切都能解释通了。

朱祁镇杀死的三个人,估计有此事的知情人,而孙太后杖毙剩下的人,是为了彻底将知情人全部灭口。

现在全天下真正知道实情的只有朱祁镇和孙太后,钱皇后都未必知道。

见王直说完,一旁一直安安静静的胡濙突然开口道:“陛下,王尚书所言乃是一派胡言,一切全是他个人的猜测,当不得真,请陛下治他欺君之罪。”

胡濙开口,也是没办法的事儿。

方才王直刚想开口的时候他便出声打断,为的就是阻止王直说出朱祁镇,但是王直没有理睬,还是将猜测说了出来。

皇帝在场,胡濙也没办法阻止,只得耐心听他说完,这才出声阻止。

因为他知道,一旦皇帝认可了这种猜测,那朱祁镇的小命就该进入倒计时了,即便是太上皇身居南台,四面环水,也未必能保得住自己的小命,厂卫里有太多的高手可以潜水过去,四面环水就代表着哪里都是突破口。

他是宣宗的托孤之臣,现在为了救朱祁镇的小命,已经顾不上多年的同僚之谊了,为了打消朱祁钰的念头,他不惜牺牲掉多年的战友,直接将王直打成了欺君之罪。

王直看着他,也没说话,反正他知道,自己有没有罪,不是胡濙说的算,而是朱祁钰说的算,只要朱祁钰不开口定罪,那满朝上下就没人能够给他定罪,除非太上皇真的能推翻朱祁钰复位成功。

原本王直救朱祁镇回来还算积极,毕竟一朝天子落到敌人的手里,怎么都不好说,但是这次朱祁镇策划的戏份让王直彻底失望了,一个为了达到目的不惜利用亲生母亲,将孙太后推到风口浪尖的人,不是一个合格的皇帝,甚至不算一个合格的人,他王直已经不屑于辅佐这样的人治理天下了。

看看朱祁钰多好,设计新的考核制度,让吏部每年的京察更加有说服力,权威更重,做事也容易多了,如今吏部考功司的人走出去,谁不称赞一声公平公正,下属做事的积极性都增加了不少。

于谦这会儿也开始站在了朱祁钰的一边,对着朱祁钰道:“陛下,胡尚书所言无礼,王直王尚书的猜测合情合理,并无过错,况且提前就说过了,这是猜测,只是提供一种可能性,属于风闻奏事的范畴,哪里有欺君之意。”

“若这种猜测都属于欺君,那朝中御史哪一个没犯过欺君之错,太祖设立都察院还有什么意思,趁早取消算了。”

于谦不明白胡濙为何这么护着朱祁镇,出声反驳了胡濙几句,顺便还将都察院也拉了进来。

你胡濙不是要弹劾王老大人吗?好啊,那就让都察院去弹劾你,看看到最后谁倒霉。

那群御史言官的威力可不是一般的强。

“好了,好了,无缘无故的,都吵什么吵。”朱祁钰出声安抚道:“胡尚书,王爱卿只是做了一种猜测而已,案子的调查结果朕已经定了,并且都在早朝上宣布了,朕又不会改。”

“再说了,朕为什么钦定罪魁祸首是宫娥芳瑜,不就是因为事情牵涉到孙太后吗?换成太上皇,又有什么区别,朕知道轻重的。”

这话说的在理,于谦点点头,极为认同朱祁钰的说法。

不管是孙太后还是太上皇,哪一个都是不能拿出来处置的,只有宫娥芳瑜才最为合适,为了大明的江山社稷,于谦偶尔违背一下自己的原则还是可以的。

既然皇帝都这么说了,胡濙无奈,也只能接受,但是他心里还是一直在打鼓。

他不是怕别的,而是怕朱祁钰真的将这种猜测听进心里,那样朱祁镇就危险了。

算计孙太后没什么,那是朱祁镇的亲娘,也许孙太后对此是心知肚明的。

打杀几个宦官宫娥,清除皇帝的耳目更没什么,这种事没人会深究。

但是陷害当今天子,这就是大逆不道之事了,如果大家都摆在明面上来做,谁胜谁负全看本事,结果朱祁镇呢?用一场戏来污蔑朱祁钰,这就破坏了规则,朱祁钰即便用些肮脏下作的手段,天下人也不会说什么,毕竟先出手的是你朱祁镇,而不是当今天子朱祁钰。

只是,事情已经到了这一步,胡濙也没什么办法,只能暗暗祈祷朱祁钰不要把这种猜测放在心里。

但是看眼下的情形,朱祁钰明显已经相信,他胡濙眼下只能紧盯着点朱祁钰,看看能否在皇帝动手之时阻止吧。

这一切都是王直引起的,胡濙看向王直,却见王直叩首道:“既然事情已经说完,那老臣就告退了。”

于谦也是一样,向朱祁钰请退。

胡濙无奈,知道留下也没什么用处,索性一起请退。

朱祁钰点点头,让三人退下,自己则是坐在殿中沉思起来。

三人出了宫门,于谦先行离开,大都督府和吏部等衙门不在一起,他得赶回去坐衙办差,只留下王直和胡濙二人相伴而行。

等于谦走后,胡濙怒气冲冲地质问王直道:“行俭,你今日为何要将太上皇说出来?”

“我为何说,源洁不知道吗?”王直反问道。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行俭此举,将太上皇置于险境。”胡濙怒气更盛了。

“源洁真不知道?真的要我和你说说吗?”王直继续反问道。

胡濙的气势瞬间消散,他怎么能不知道王直为什么会把太上皇供出来。

看看太上皇做的那些事情吧,宠信奸宦王振祸乱朝纲,任意妄为导致土木堡之败,甚至瓦剌入寇京师的时候还给朝廷百官下旨,命朝廷百官开城门出城迎驾,明摆着是用大明的江山社稷和满朝文武的性命来保全自己,这一件件事情,放在另一个人身上,那就是万死莫恕的死罪,也就是他仗着自己是太上皇的身份,没人敢追究罢了。

要不是大明的太上皇放在瓦剌太过于丢人现眼,朝廷百官未必会有什么人同意赎他回来。

王直今天的所作所为,实际上就是在站队,朝廷的吏部尚书彻底偏向了当今天子朱祁钰。

胡濙虽然没了气势,但是仍旧不肯服输,而是强装镇定道:“行俭,老夫知道你今日的所作所为是为了提醒陛下,但是你却将太上皇险了进去,若是哪天太上皇出了什么意外,老夫看你如何向九泉之下的先帝交代。”

王直突然笑了笑,道:“我如何向先帝交代,源洁就不必操心了,你还是替太上皇想想,他以后如何向我大明的列祖列宗交代吧。”

“哼!”胡濙不愿意再与王直争论,一甩衣袖,转身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