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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起床时相比,雾气倒是散了不少,周围的景物,依稀露出狞猊的真容。

寒冷把一切都改变了,头顶的天空,不再是秋季那样湛蓝、明净、高远,而是灰蒙蒙的,呈现出混混沌沌的阴郁气象。

太阳孤伶伶嵌在云霭间,灰白灰白的,宛如一个冷冰冰的陶瓷盘子,感觉不到一丁点热度。

院子里的老树、灌木、枯草、石板……都覆上了层灰白色的霜,跟涂了层白灰似的。

又湿又黏的冷空气,在四周氤氲缭绕。

一路穿过庭院,快要走到大门口的时候,狗舍里的小白听到动静,乐颠颠地蹿出来,兴奋地摇晃着尾巴,拼命往我身上扑。

它是一只白色的京巴,圆滚滚的,很可爱。

我很喜欢它,平日里晨跑,总是会带着它,今天当然不行。

我轻轻挠挠它耳朵后面——这是它最喜欢的爱抚方式,它舒服地眯着眼睛,快活地摇尾巴。

我温声叮嘱:“乖乖回去睡觉,晚上带你出去遛弯。”

小白听懂或者说听出了我的意思,垂头丧气地耷拉下脑袋,撒娇地用鼻子哼哼着,两只前爪扒拉着我的裤脚,半趴在地上,脑袋压得低低的,屁/股翘得高高的,毛茸茸的尾巴摇得更欢了。

“听话。”这小家伙,又开始卖乖了,我无奈地推开它,加快步子往门口走。

拉开的距离,很快超出了小白能够活动的范围,它两条后腿用力一蹬,猛地蹿起来,使劲往我这边扑腾。

拴在颈圈上的铁链,绷得笔直笔直的,哗啦哗啦作响。

我硬着心肠,没有再理会它。

其实宠物跟小孩子一样,都是很喜欢撒娇的。

而它们比小孩子要好哄多了,还永远都不会懂得背叛你、伤害你。

大门上,安装着比较先进的密码锁。

我伸出手指,熟练地依次按下数字和英文字母组合的、一堆乱七八糟的按键,“啪嗒”一声,门打开了。

回身掩上大门的时候,看见小白还拼命摇晃着雪白漂亮的毛茸茸尾巴,歪着脑袋,湿漉漉圆滚滚的漆黑眼珠,无限委屈地瞅着我。

那表情实在很无辜很可怜,我被逗得忍俊不禁,一直郁结的心情也缓解了不少,转身踏上人行道。

踩着红黄绿相间的菱形方砖,我沿着新民大街,径直往北走。

时间太早,路上稀稀拉拉的,没有几个人。

两边的店铺,除了两三家卖早点的,其它都门窗紧闭。

偶尔有车子,从身畔疾驰而过,卷起冷冽的寒风,像置身在空调开得很强的冷气房里。

我缩了缩脖子,又往路边靠了靠,几乎是贴着马路牙子走。

走着走着,忽然有种奇怪的感觉,好像有什么人在跟踪我——那种被咄咄逼人的目光、紧迫盯着的感觉十分强烈。

我停下步子,猛地回头。

距离我不远处,有个穿着橘黄色外套的环卫处大妈,正拖着大扫帚,唰啦唰啦扫着枯黄的落叶。

再远点,有两三个背着书包的小学生,边走边嘻嘻哈哈地打闹。

除了他们,街道上就看不见别的什么人影了。

我想,大概是因为精神太紧张,产生的错觉吧。

一阵风吹来,头顶的树枝轻轻摇曳,树叶窸窸窣窣作响。

一片枯黄的叶子,以飞翔的姿态翩翩然飘落,停在我的肩头。

不知怎么,我忽然想起了那些遭遇不幸的、青春姣好的女孩子,她们也像这片落叶一样,萎黄、干枯、破碎,彻底失去了生命的色彩。

轻轻闭了下眼睛,我抖抖肩膀,让叶子滑落到地上,稍微加快了点行走的速度。

事情发展到眼下的程度,我已经不能回头,也无法回头了,只能一直一直地走下去。

大概十五六分钟以后,我来到和民惠路相交的十字路口。

往左拐,再继续走一段,就是过街天桥。

桥两侧的栏杆上,竖立着硕大的广告牌。

左手边是某著名女星做的珠宝广告,挂的时间太久了,经过风吹日晒雨淋,已经被严重侵蚀,脱皮褪色。

女星脸上东缺一块、西少一块,露出锗红色的底板,像是贴着脏兮兮的狗皮膏药。

右手边则是本市一家大型室内装修公司的平面效果展示图,色泽光鲜亮丽、构图柔美和谐,很是赏心悦目。

两幅图片相对而立,形成鲜明的对比。

展示图下面,堆着一大团破烂,像脏兮兮的蒲草团子。

留心细看,却是个流浪汉,裹着床被子,蜷缩成一团。

纹丝不动的,也不知道是睡着了,还是呼吸已经停止了。

身上裹着的被子,恍惚是那种草绿色的军用夹被,破烂不堪,早已模糊了本来面目。

绽开的蚂蚱口,流出一团一团的棉花,黑乎乎的,极脏。

其实他算得上是我的老熟人,虽然我们彼此间连招呼都没打过——差不多每次从这座桥上经过,我都会看见他。

默默地,我在脑海里勾勒出他的样子。

是个五十出头的中年人,五短身材,顶着一头乱蓬蓬的、花白的头发,也不知道几年没洗了,纠结缠绕,跟鸟窝似的。

四四方方的脸膛,黝黑黝黑的。

额头、眼角的褶皱里,积了一条一条乌黑的泥垢,像是阡陌纵横的梯田。

行人比较多、桥上比较热闹的时候,他就会拄着根灰突突的棍子,颤颤巍巍地举着个掉了漆的大号搪瓷缸子,一跛一跛地向过路的行人乞讨。

虽然他的双手和腿脚,一点毛病也没有——我亲眼看见过,有个中年乞丐偷他的钱,被他发现了。

他跟打了鸡血似的,瞬间爆发小宇/宙,化身成超级战/斗/机,那乞丐被他打得丢盔弃甲、落荒而逃。

我倒是对他的搪瓷缸子比较有感觉,那是上世纪七八十年代常见的物件,纯白色的,缸子口镶着一圈蓝边。

早先我家里也曾经有过一个,现在倒是很难得见到了。

目不斜视地从他身边经过,我一点同情心也欠奉。

俗话说,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在这个繁华与浮华、进步与退步、传统与创新并存的年代,大富大贵固然不容易,有手有脚的人,要想饿死也是不大容易的。

据说那些拿着铁钩子翻垃圾箱的拾荒者,一天都能糊弄个几十块,对付个温饱,还是不成问题的。

下了天桥,左转,穿过十字路口,街道左边,就是国内数一数二的名校b大。

虽然离上课时间还早,但是也有不少朝气蓬勃的学生,正陆陆续续往校门里走。

这些大男孩、大女孩,一个个看起来风华正茂,仿佛青翠欲滴的小白菜,神情活泼可爱。

其实我跟他们的年龄差不多,却觉得像是两代人,中间隔着道深深的沟壑。

提前迈入衰老期,沧桑而疲惫的,是我的心。

过了b大,再继续往前走一段,马路斜对过就是人民公园。

早晨七点之前,它是不收门票的,方便附近的群众在里面晨练。

现在,还没到收费的时间段,正门当然是铁将军把门,我从旁边敞开的角门进去。

门后是一大片空地。

一群中老年人,排着还算工整的豆腐块方阵,正在跳健身操。

站在最前面领操的妇女,已经一把年纪了。

眼角的鱼尾纹,深刻得能夹死蚊子。

两鬓花白,身材又矮又胖,看起来不只是其貌不扬,而且臃肿不堪。

没想到她做起动作来,居然相当灵活,弯腰劈腿的幅度,都很到位,韵律感也很强。

她一边做操,一边抑扬顿挫地喊着节拍,声音高亢、洪亮,穿透力极强,让我暗暗感叹,果然人不可以貌相。

不由自主地,联想起小学、中学时代,一天两次的课间操。

老师也会挑选一两名学生,站在前面领操,跟眼前的场景,差不多的。

那时候,学生们都穿着千篇一律的或深蓝色,或灰蓝色、或深灰色的运动套装,质地马马虎虎,跟工厂里粗糙、硬挺的工作服差不多。

做工也马马虎虎的,难看得要命。

学校非常贴心地考虑到小孩子成长得快,为了多穿几年,特意都放大了size,做得肥肥大大、松松垮垮的。

套在身上,跟米袋子似的,毫无形象可言。

眼前的中老年健身操队伍,则是一水水的白衣白裤,从视觉效果来看,倒是赏心悦目多了,也更干净利落。

害得我眼热得要命。

虽然动作没几个能做到位的,也远远谈不上整齐划一,但数百个人,此起彼伏地摆臂、抬腿,也蛮好看的。

白衣翩翩,颇有些行云流水的味道,

即使是其中那些年近不惑、四肢僵硬,摆臂踢腿跟抽筋似的大爷大妈,瞧着也是红光满面,精气神十足的。

满心羡慕地看着他们,我不能想象,自己到了鬓发如霜的年纪,能不能活得像他们一样热情,一样怡然自得,对生命、对健康、对未来都充满了珍视和期许。

但是,我知道,我不会有机会活到那一天。

现在能够自由呼吸的每一天,对我来说,都是偷来的,所以我会倍加珍惜。

每一分、每一秒,都会珍惜。

绕过庞大的健身操队伍,我转向右手边的抄手游廊。

游廊很宽敞,即使是两辆卡车在里面并排行驶,也不会显得局促。

地面,铺着大块大块的青石板,拼接得平平整整,还用混凝土细细地勾了缝。

两旁立着一根根仿真石柱,相对而立的两根柱子上,横着一模一样的柱子,像是一个个阔阔的足球门框,排成排。

门框与门框之间,都隔了两三米的距离。

可谓四面透风、视野开阔、一览无遗。

显而易见,这种建筑,装饰的作用远远大于隔离,效果倒是蛮好的。

大概是因为适合划分地盘,游廊里特别热闹。

武术学校的学生,靠边铺了两三张垫子,排着队,正热火朝天地挨个翻跟头。

旁边还有位年轻的指导老师,比手画脚、吆吆喝喝地纠正学生的动作:“……你想摔断自己的脖子吗?跟你说过多少次了?后空翻的时候,要注意保持身体的平衡……”

……

几位京剧票友,围成一圈,咿咿呀呀地吊嗓子。

那破锣似的调门,对耳朵实在是一种摧残和折磨。

……

五六个小学生,看模样也就读四五年级,在彩排什么节目。

天真稚嫩的小脸上,是一本正经的严肃表情,实在是可爱极了。

我情不自禁地微微一笑,从他们身边匆匆而过。

走了没几步,就瞧见一位身穿白色绸缎子唐装的老爷子,坐在自备的小马扎上,微阖着眼睛,正怡然自得地拉着二胡。

我向来对这种传统民族乐器不太感冒。

不过,老爷子雪白的胡须,随着肢体的动作,在胸前一荡一荡的,很有点仙风道骨、遗世而独立的飘逸韵味。

呜呜咽咽的调子,在空旷的空间里流溢。

苍凉幽怨,似乎汇聚了人生跌宕起伏、世事无常,风云变幻的种种悲凉与无奈。

大概是心境的问题,这一瞬间,我竟然被这曲子感动了。

不管是努力健身的中老年人、练习武术的孩子们,还是拉二胡的老爷子……他们都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有自己的生活、自己的追求、自己的快乐。

我有那么点愧疚,又有那么点难过。

明天,老爷子就不会再在这里拉二胡了吧?那些翻跟头的孩子,也会另寻它处吧?彩排的小学生们,也会换地方吧?

即使时间一天一天的溜走,记忆渐渐变得淡薄而模糊。

人们走在这座公园里的时候,也还是会偶尔想起我今天造成的后果,心里会感到浑然不是滋味吧?

可是,不管付出怎样的代价,我也不会后悔自己的所作所为。

小时候闯了祸,爸爸怎么打我我都不肯承认自己错了,后来他打得手都哆嗦了,红着眼眶骂我是“犟驴”。

还跟妈妈说,别人家的孩子撞了南墙会回头,这混小子怕是撞得头破血流也不会回头的。

爸爸说对了,我就是那么执拗的人,现在已经头破血流了。

游廊是环形的,在公园偏内侧绕了整整一圈,我从西北角的两根廊柱中间,穿行过去。

廊柱外是一大块儿草坪,已经萎的萎,黄的黄,衰败得不成样子了。

运动鞋踩在上面,沙沙沙地响,偶尔还会绊到谁随手丢弃的空矿泉水瓶、空食品包装袋、熊孩子掰断的树枝……

草坪间,东一株、西一株,栽种着半人多高的灌木,也枯了、黄了、败了。

干瘪、枯瘦的灰褐色枝干,参差盘错,乱七八糟地支楞着,像烧焦了的死人骨头,直伸向天空。

草坪间,有条铺着鹅卵石的羊肠小径。

曲曲折折,绕过一株株灌木,通向位于正前方、不远处的槭树林。

十月初,正是霜天红叶、灼灼其华的季节。

遥遥地看去,是一片令人目眩的火红,层林尽染、波浪起伏,犹如天边翻滚的火烧云。

沿着羊肠小径,走了二三百米,就进入了树林。

这时候,外面的雾气,已经散得差不多了。

林子里却还是昏昏蒙蒙的,视野模糊不清。

咫尺之间,就仿佛一脚踏进了另一个世界。

身畔充塞着氤氲缭绕的雾霭,周围空无一人,连个会喘气的活物,都完全感知不到。

寂静、荒凉、似乎与世隔绝。

脚下,是沉积了几十年,或许是上百年的枯叶,踩在上面,发出细细簌簌的声响。

听不见鸟鸣蛙啼,没有蛇虫鼠蚁,也没有蛐蛐的叫声,安静得让人心里毛毛的,脊背发凉,直冒冷汗。

潜意识里有种错觉,好像已经被整个世界彻底抛弃了,只剩下自己孤零零一个。

这感觉,实在是糟糕透了。

头顶上,葱葱笼笼的树冠与树冠相互交错、缠绕在一起,遮蔽了整片天空,犹如一顶巨大无比的华盖。

因此,树林里显得格外阴暗、潮湿。

枝叶、草茎上融化的霜水,还未干涸,碰蹭间,轻而易举打湿了我的衣襟和裤脚。

虽然没有湿透,也让我感觉潮乎乎的,不太舒服。

幸好经过一处平缓的斜坡,又穿过道沟渠,再走过一片洼地,接着仍然是一处缓坡,穿行过去,就是林子的尽头——也是我此行的目的地。

站在树林边,我游目四顾,很快找到了要找的东西,是一株足有三四个人合抱粗的老树。

它已经很老了,主干部分都中空了,有着碗口大的疤节。

灰褐色的枝桠,茫茫然地伸向空中,像一只只绝望、疲惫、苍老的手臂。

老树紧傍路边,它的树冠,有一小半已经斜探出了路面。

那是一条一米多宽的水泥路。

因为空气清新,环境清幽僻静,每天早晨或者傍晚,都有许多人选择在这条路上跑步、散步。

我预先打探得很清楚,今天行动的目标——陈晓慧,也有每天早晨,在这条路上跑步的习惯,不说风雨无阻,也差不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