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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林身上的脂肪和林木一样没有白养那么大,吃了那么多高蛋白的食材也没有浪费——他好像比别人血多。受的伤虽然严重,但是并不致命。林木的胳膊被那人划了好几道口子,腿也破了在流血。老林蹒跚着走到车前,开始翻找起来。但是翻了半天,也没有找到纸巾毛巾之类止血的东西。没有办法,他就在地上撮起一些干燥的泥土,用指头细细捏了,撒在林木的伤口上。然后再是他自己的。

“不用按住!”他说。林木的手此刻瑟瑟发抖,腿瑟瑟发抖,脑子也瑟瑟发抖。那人应该已经死了,被老林拖到树林后面的小溪边,还来不及处理,只是不易被人发现而已。

林木曾打过架,说起来难为情,竟然是为了女同学打的,她一开始还不知道。

鱼子酱这个外号是胡小毛第一个叫的,那一次刚好是化学课,课间休息,胡小毛不知道怎么就拿到了虞子衿的作业本,看着她的名字就“鱼子酱鱼子酱”地哇哇大叫,一些胡小毛的跟班也跟着起哄。林木看到自己的同桌先是气得满脸通红,把化学书使劲地往桌子上一摔,然后就趴着呜呜地哭起来了,整整一节课都没有抬头。胡小毛的爸爸坐牢了,他也是个小混子,老师都不怎么敢惹。林木很生气很生气,但是他没有勇气挑战这几个混蛋。

放学回家吃完晚饭,妈妈关切地问他怎么了。他没有回答。躺在床上林木开始翻来覆去地想,想了大半夜,鱼子酱和妈妈的性格太像了,温柔得捞不到碗里,因为妈妈的缘故,林木最终决定要为同桌出一口气。

虽然他们人多,但自己可以设计让胡小毛落单,再跟他单挑。但是第二天到了学校想了很久也没有想出什么好的妙计,快下晚自习了,眼看报仇大计就要落空,林木一狠心,站起来走到胡小毛桌子跟前,跟他说出来,找你有点事。全班同学瞬间都惊呆了,全校敢这种口气和胡小毛说话的学生林木是第一个。胡小毛被约到操场,两人一到地点就都明白了,林木说卧槽小胡说找死然后就扭打在一起。少年人下手没轻重,胡小毛力气大把林木打倒,林木下死手狠拍了胡小毛一板砖。原来林木在这个约定的地方藏了一块砖头。这下胡小毛明白了原来富二代也不好惹。打到一半同学们喊来了秦老师,秦老师上来就是一人一个大嘴巴子。她才不在乎胡小毛什么坐牢的爹,林木什么有钱的爸。

即使赔了一笔医药费,他们在全校同学面前检讨,也不妨碍他们两个成了死对头,经常找机会干一架。胡小毛纠集一帮人,林木也慢慢从小胡欺负的对象里聚了一帮人,两派均以美斯乐正统流氓自居。

没想到的是打来打去不到几个月时间,机缘巧合他们竟然成了朋友。美斯乐镇和周边一个傣族人的村子一直有矛盾。胡小毛有一次被人喊去助拳,结果就被傣族人打得落花流水。正好小燕司机开车路过,就随手救了他一把。路上小燕司机警告他不要再和林木为难,否则他们大人就要介入了。胡小毛爸爸出事,他并没有什么社会朋友或大哥罩着,加上小燕司机救了他,便就坡下驴找人说情,希望和林木化敌为友。

他们两个互请了一次冷饮,就成为了朋友,小胡笑话富二代都重色轻友,见一个同桌爱一个同桌,逮谁就跟谁说这件事。林木警告他也没有用。他们的和好再次轰动全校,连校长都出来接见他们并亲自谈话,还在学校集合大会上公开表扬。

鱼子酱也不好不表示些什么了,她托人向林木捎来一张纸条,但时间久远林木现在已经不记得什么内容了。大概有一句是意大利诗人哥尔多尼的诗:什么是什么的生命之神......如果她早一点给林木这个圣谕,也许他们就能开始点什么。可惜的是等何丽华把这个纸条给他的时候已经过了一年多,他们已经分班。何丽华装作不好意思地说是自己不小心忘记了。

但这种小儿科的少年韵事和能和眼下这种人命事件相比吗?过去的根本不值一提。林木恍恍惚惚,脑仁子疼,总觉得刚才发生的一切都不是真的。他坐在地上,埋着头,不敢面对天空。但是胳膊确实在疼,钻心的疼,腿上的血还在流。

由于一切来得猝不及防没有征兆,老林盘腿坐在地上也说不出话来。北面的运动鞋上沾着血迹,还好没有穿他那件拉风的蓝西装,穿着一身阿迪达斯运动装,太阳照在他那伤口一样的三叶草上,太阳似乎也在流血。

“‘打仗亲兄弟,上阵父子兵。’真没想到啊。”林金荣感叹道。

林木没有力气和他说话,浑身虚脱了一样地蜷成一团。对一个少年来说,这一切真的是天塌了,地漏了,空气灭绝了。林木的腿一直在抖动,有个词叫做“筛糠”,用在现在完全恰如其分。

老林从口袋里摸出一包白骆驼,满不在乎地想点上一根,然后他摸了半天,终于找到打火机。林木看到他揿一次性打火机的手明显在颤抖,打了几次几次打不着火。半天终于点着了,故作镇定的他在烟上深深地亲了一大口,然后缓缓地吐了出来,像是长舒了一口气。烟雾从他嘴里喷出来,亮蓝亮蓝地,顺着太阳光延伸着,像一个时光之锥。他们俩看着这个锥,并表示都不认识。

他也不知道今天带林木来这里到底是凶是吉,林木也不知道,人生的光线受到命运的重力开始弯曲,形成一个引力透镜,隐隐地看到未来,但那些都是假象。

老林吐掉嘴里的还剩一半的烟屁股,说,刚才差一点报销。他声音有点颤抖,为了安慰儿子,朝林木硬是笑了笑。林木想原谅他,很想,但是他一句话也没有说。他们都沉浸着麻木和颤抖中无法完全恢复,也就都不再说话,就像一大一小两座山一样沉默着。

松开伤口,他的嘴唇还留着血,但已经开始弹奏那个林木永远都不想再听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