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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南林府的事儿,闭门读书的林楠半点也不知情,一方面是他消息闭塞,另一方面是京城中稍有门路的人,《三字经》也好,那几首诗词也好,早就耳熟能详,是以京城掀起的风浪远不如外面。

林楠也不大关注外面的事儿,只林成偶尔带来一些信息。

皇后娘娘解了禁足了,已经重新拿回了凤印,对这三个月接掌了凤印的颖妃娘娘很不客气,事事看不顺眼,短短几天不知找了多少次茬儿,听说颖妃娘娘已经偷偷哭了好几次,最近甚至装病躲在宫里不敢出来了。

但是皇后娘娘却没来找林楠的麻烦,或许因为不敢,也或许是因为分不开身,因为江南的事儿越闹越凶了。

江苏巡抚和漕运总督你一状我一状,告的好不热闹,并且事态开始蔓延,江南的地方官和京官们已经开始表明立场。但是无论多少折子呈上去,到了御前都如同石沉大海,李熙始终没有明确的态度,众多朝臣猜测,李熙是在等江南巡盐御史林如海的折子。

林如海是皇上的心腹,且他在江南地位与这二人相当,是以他的折子很有可能会左右事态的发展,可是在众人望眼欲穿中,林如海病了。

林如海生病的理由让人哭笑不得,江南原就文风极盛,才子众多,三字经一出,许多望子成龙的父母祖辈为了让子弟投入林如海门下,将他的宅子里三层外三层围了个密不透风,是以林如海各种劝说无果之后,只得卧床不起。等他在房里“静养”了三天,药材都收了一库房之后,林宅才渐渐清净了下来,林如海却也不敢豁然病愈,于是干脆上了折子告了病,正大光明的开始旷工。

朝上包括皇上在内的大多数人都知道他是装的,可还就说不出什么难听的来。任谁碰到这种情况,除了装病避过风头,还真没别的法子可想。

林如海“生病”的事儿,李熙和时博文还有林成很默契的瞒着林楠和林黛玉二人,怕某人“担心”之余,耽误了学业。

时博文昨儿休沐,按会试的模样给林楠出了一套试题,林楠花了大半日才做完,用过迟来的午饭,时博文针对他的答卷足足讲了两个时辰,末了大慈大悲的给了他一日的假期。

林楠很觉得,等再过一段日子,时博文或许会将他关在只有马桶的小屋里做模拟考。

真是比高考还悲催……

林楠翻了个身,觉得外面的阳光有点刺眼,于是用被子盖住头,翻回去继续睡,难得的假期,他老爹又不许他出门,不睡觉干嘛?

他自觉自己很消停,却不知此时,金銮宝殿已经吵成了菜市场。

“……子不语怪力乱神,百姓无知也就罢了,你堂堂朝廷大臣,也同那些乡野草民一般……”

“一夜之间成通衢大道,非金非石非木,你说这……”

“简直一派胡言!时间怎会有这般咄咄怪事,不过是以讹传讹……”

“老夫亲眼所见,还能有假……”

“亲眼所见?你看见那个神仙菩萨去修的路、做的法?”

“耳听为虚,眼见为实,你既不信,同我一起去看,走走走……”

眼看朝上的大臣由口角之争开始动手动脚,甚至有演变为拳脚家伙的架势,李熙再看不下去,轻咳了一声。

底下虽吵成一团,但大多数人都留了一只耳朵听着李熙的动静,见李熙出了声,立刻安静归位。

李熙淡淡道:“既事情就发生在郊外,过去一见可知,有什么可吵的?”

当下点了十来个吵得最厉害的大臣的名,道:“回去换上便衣,两刻钟后在城门口侯着,朕同你们一起去看看,所谓天降神迹到底是什么玩意儿!”

“陛下,万万不可啊,所谓千金之子,坐不垂堂,陛下乃是万金之躯,岂能以身赴险……”

“赴险?”李熙冷哼一声,道:“这里是京城!”

见李熙动怒,朝臣不敢再劝,李熙起身拂袖而去,道:“将顺天府尹也叫上。”

一个时辰之后,李熙站在郊外官道的一侧,有些目眩神迷。

岔路与官道相连,说是岔路,却比官道还要气派的多,那是一条足足可供两辆马车并行的大路,地面坚硬如石,平整坦荡,浑然一体,远处映着日光,甚至有波光粼粼之感,那淡青色的神秘大道就这么蔓延到丛林山坳之中,不知通往何处。

道旁残留的香火祭品,更为它添上了一重神秘的色彩。

在朝上嚷的最凶的叫着“子不语”的大臣看的目瞪口呆,眼睛揉了又揉,呐呐:“这真是……真是……鬼斧神工……”

一转眼却见李熙举步上了大道,忙惊呼:“使不得,使不得啊,陛下!”

李熙淡淡一个目光看来,顿时噤声。

李熙感受到脚底传来的坚硬平整冰凉的触感,轻轻跺了两脚,淡淡道:“走吧!”

率先向道路那头走去。

众人面面相觑,随同李熙来的二皇子李旭上前两步,跟在了李熙身后,其余人等连忙紧随其后。

一行人带着朝圣一般的忐忑和期待在路上走了近半个时辰,忽然听到前面传来人声,顿时心都拧成了一团:前面是什么,神仙?鬼怪?山妖?

连李熙都顿了顿脚步,才又开始前进,等拐过一个山隘,眼前豁然开朗,顿时俱都目瞪口呆……

只见不下数百人分散在各处,繁忙热闹。

这是……

似乎是……

顺天府尹付尚德咽了咽口水,道:“这是在……修园子?”

可不是在修园子?

挖地的,运泥沙的,搬山石的,监工的……甚至避风处还有几个婆子在生火做饭。一座大而精巧的园子已经初具规模。

这反差,似乎太大了些。

那边已经有人看见来人了,那监工交代了一句便走了过来,远远喝道:“你们是什么人?干什么的?”

付尚德是地方官,自然当仁不让,上前一步,反问道:“你又是什么人,在这里做什么?”

那人原是横惯了的,但是眼力却不差,见这一行人个个气势不凡,将出口的喝骂收了回去,口气依旧不算太好,道:“没看见我们在修园子吗?”

“修园子?修谁家的园子?”

连修谁家的园子都不知道,可见便是有来头也不大,监工翻了翻白眼道:“修谁家的园子和你有什么关系?去去去,走远些,莫要耽搁了我们干活儿!”

付尚德一噎,正要说话,李熙道:“园子是你们修的,那这路,也是你们修的?”

李熙身上的气势又是不同,监工看了他一眼,不自觉放低了声音,道:“不是我们修的,还能是谁?”

“哦?那你们用什么修的?”

“用泥巴修的啊!”

“用泥巴?”李熙身后一人惊呼:“这怎么可能?简直一派胡言!”

监工瞪眼道:“怎么不可能?你自己去问问,这里谁不知道是用泥巴修的?”

李旭温和笑道:“想必普通的泥巴是修不出来的,却不知是什么泥?”

监工嘀咕道:“泥巴就泥巴,还分什么泥?”

见几人都盯着他,目光灼灼让人发寒,悻悻然道:“我们头儿从山那边运来的,谁知道是什么泥……反正是泥巴就是了。”

付尚德道:“你们管事的呢?把他叫过来。”

你以为你是什么人?说见就见?老子又不是给你看门的?监工在心里骂了几句,到底还是忍了气,随手指了指,道:“应该在那边建场子,我让人给你们去通报,见不见可就不是我的事了。”

朝身后扯嗓子吼了一句,便有一人扔下铁锹去了。

李熙道:“我们进去看看。”

监工看了他们一眼,到底还是没敢拦。

青色的大路进了庄子又分出了许多条岔道来,其中一条便指向监工所指的方向,尽头是一个小小的山包。李熙带着人顺着路过去,转过山包,眼前一亮,便看见了所谓的场子,顿时呼吸为之一滞。

一个巨大开阔的广场豁然出现在眼前,整体都是用监工所言的泥巴所修,和青色道路一样的材质,宽广平整,浑然一体,仿佛是用巨大的青石雕刻而成,当真是鬼斧神工——除神迹二字外,还有什么可以形容?

许久之后众人回过神来,才发现广场只修好了一大半,里面还有许多人在干活,走近了看,地上用细绳拉着线,一溜的十多人蹲在地上,将身后木桶里的泥均匀倒在地上,用瓦刀一点点磨平,在他们身后,有人一桶一桶的将泥挑过来,将空桶挑走,在更远一点的地方,有人在倒水,有人用铁锹和泥,有人将和好的泥装进桶里……

所有人脑子里只剩了一句话:居然,真的是用泥巴做的……

一人见他们越走越近,阻止道:“喂,别过来,这边还没干,走不得!”

可惜说的晚了些,李熙的一只脚已经踏了上去,只觉得脚底下一软,忙收了回来,退了几步,可惜上面已经留下了一个浅浅的脚印。

那人似乎处理惯了这样的事,嘟囔了一句:“说了不能踩了。”

从旁边抽了一块木板过来架在上面,用瓦刀挑了点泥,顺着木板过来,将泥糊在脚印上,两三下抹平,又回去抽了木板,继续干活。

有大臣楞楞道:“似乎真的是泥巴……”

废话!

所有人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心里暗骂了一句。

忽听一旁有人道:“在那边,就是他们要见管事的。”

李熙一转头,便看见两个熟人……

“儿臣李资叩见父皇!”

“微臣工部员外郎贾政,叩见吾皇万岁万万岁!”

有几个老臣用谴责的目光望向李熙:就算你是皇帝,也不能这么消遣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