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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药物服用过量……你应该知道会发生——”

电子设备模拟发出的声音突然戛然而止。

嘀——嘀——嘀——

经过多次的传输和复制,电子设备模拟出来的声音已经有了些模糊不清的倾向,甚至有些刺耳。

音质像劣质塑料掰断后断面上的毛刺一样坎坷不平,衬托着录音几次播放结束后的空气里有一种难得的清静。

自然光档位的台灯让书桌上铺满了明黄色的灯光。笔记本电脑被随意的摆在桌子的另一边,灯光最亮的地方躺着一张空白的信纸,被一个老式的翻盖手机压住了,这才没有因为窗外吹进来的微风悄悄扫跑。

连座椅前方袖子耷拉在两边,被人披在背上晾着的黑色连帽衫都被笼罩上了一层温暖的色彩。

正懒散的瘫在椅背上的青年小幅度的伸了个懒腰,这才意识到自己稍微有点衣冠不整。

他慢吞吞的把袖子扯起来穿好,然后玩了玩自己鬓角处许久未剪,有些长得太快了的散乱发丝——发尾有些自然卷,确实适合卷在指尖玩耍,是天生就获赠的玩具。

他玩着玩着,玩的没兴致了,就微微扭头,眼神撇过去,懒散看了一眼书桌旁挂着的钟表。

“喏,时间快到了,但……要不再休息一分钟吧。”

他自言自语,又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做了从头到尾幅度最大的一个动作。

手臂一伸一缩,迅速把那只小小的手机拿起,紧接着随手扔进了身后晾着的连帽衫垂下的帽兜里,整套动作头也没回。

扔的很准,没弹开也没有滑出来——他还颇得意的自己笑了笑。

又啪的一声把自己整个人砸到了椅背上。

他合上眼,似乎确实是认真的打算再睡一觉,并为此做好了充足的准备。。

“虽然好像是有危险了。”他突然在一片寂静中说道。

仍然闭着眼,一边有一搭没一搭的点点头,一边小声的嘟囔。

梁安难得有些败兴致,很大程度上是因为感觉自己有种被算计到了的感觉,尤其是自己带回来的给案情制造了一定程度上突破性进展的童鸿光,童医生。

倒不是他唯恐天下不乱——他巴不得早点解决案子回家睡觉。但被牵着鼻子走的异样感觉比加班更让人不悦。

还有很多谜团都没有解决,但童医生似乎已经自顾自的单方面结案了,把整个事情发展都穿成了看似没有任何漏洞的串。

成熟的嫌疑人应该自己学会审问自己,懒于工作的梁安一向这么觉得。

但从直觉上来讲,这种“成熟”的嫌疑人比闭口不言的更为可疑。

可他确实暂时找不出什么其他的破绽,只能捏着鼻子听从嫌疑犯大哥看上去分外妥当的建议。

“童医生,喝茶。”

邵梓倒了两杯茶水,笑吟吟的,完全看不出此刻的心理活动,只是言行举止仍然是那么的格格不入——在审讯室里单独和嫌疑人同处一室,却像是相熟的老朋友相约在茶馆聊天。

“抱歉,我暂时没什么心情。”童鸿光苦笑道。他的反应倒是很正常,手放在膝盖上,有些小动作,像是被那么友好的对待倒是坐不住了,很有些无所适从。

“没事,放轻松,不如再跟我讲讲你这边……”

童鸿光的自白究竟是出于什么目的,实在是不得不令人怀疑。

梁安在审讯室单面玻璃的另一边,看着童鸿光再次复述之前说过的话。

他不觉得邵梓真有这么镇定自若。尤其是对于邵梓这种极善于装模作样的人。

确实,他可以做到把内心期望的审讯流程转化为现实,但循规蹈矩同样也是一种常有的通病。

当缺少先例,不知道什么才是最优解的时候,他的态度和行动越出人意料,他的心理实际上就更混乱。

你明知道他是在扯淡,但即使想要拆穿他,却还是感觉像拳头打进了棉花里。

童鸿光本身的心理素质确实过关——但或许这还要感谢梁安本人提前给到童医生的惊吓,经历过这种出人意料的“巧合”,也没什么更能突破他的心理准备了。

梁安看着童鸿光继续他真诚的叙述,摸了摸下巴。

心底里,总有个声音在这时和他抬杠。即使他并不愿意听到这个总带着阴阳怪气嘲讽的声音——他更想听点别的。

【如果是我,就会从动机开始。】

如果声音有实体,梁安不会动手打人,但会想办法阻止这个人出声——即使不可否认,叛逆的对抗性心理同样有助于破案。

最开始的质疑源于马俊自杀的理由很难被相信会这样简单。

一切的谋杀都有一套固有的思维路线,从“起兴”,到最终实施,必然有其脉络。无论是杀别人,还是杀自己。

而假设同时在一个人身上出现的第一条脉络有迹可循,第二条脉络紧接着出现,那便很大程度上不是巧合。

就如许多的连续杀人犯,杀死第一个人往往是杀死第二个人的铺垫——他或她由于第一条脉络而开始执着于这种行为。某种角度上看待,虽然马俊第二个谋杀对象是自己,但绝对和第一起案件脱不了关系。

显然,童鸿光所描述的由于疾病认知错乱而误服药物不属于这种“连环杀人”的续篇作品。

被匆忙归结为巧合的事情往往并不是巧合,而一个明明因为不在场而置身事外,却理所当然的竭力试图把责任归咎于自己的人自然值得怀疑他的动机。

马俊的动机,以及童鸿光的动机。他们的欲望促使了案情的发展,但同时互相之间,可能也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你肯定马俊就是第一起案件的凶手?】

声音极其自负,像窥探到的是不为人知的秘密,梁安只觉得这声音带着趾高气扬的气焰。

马俊确实写下了遗书。其中,他描述了他参与第一起案件的过程——和警方推断基本相符,除了凶手或者假设存在的凶手共犯也没人能够知道。

他也确实具备相应的身体素质,其余通过网络调查到的和他有实质关联的人也不少,出人意料的是真实身份也几次让人大跌眼镜。

其中要么是女人和小孩,缺少力量无法完成这样残暴的屠杀和来去繁琐艰辛的流程;要么是身高差点距离,和监控唯一能给出的身高范围不符,作为嫌犯强壮程度也稍微缺点说服力的宅男。

其余唯一符合的条件筛选勉强过关的,是那个提供线索的弓箭手——虽然其他条件都符合,但因为他的职业特殊,所以有一大批人能给他做不在场证明。

其他的所有可疑选项都被排除,那无论如何,马俊确实有最大的可能是命案的真凶——虽然他确实没有留下任何漏洞,因此尚未有肯定的证据。

但没有证据,毕竟是没有证据。

【那你要怎么办?】

他甚至能听到这句话里蕴含着的嘲笑一如既往,像呱噪的乌鸦。

“不怎么办。”梁安无所谓的笑了一声。话说出口,他才想起他在自言自语。有些尴尬,所幸身边没有人。

他深吸了一口气,下意识摸了摸胸口,方才想起了什么,戴上了单边的耳机。

稍作处理了几下,重新接通了自己这边可以听见的联系。

“什么怎么办?”这是其他人的声音,是电话里的男声,此时却带着些许疑惑,“快结案了?”

“没有。”梁安把手机拿出来,把玩了两下,闭上眼,似乎能听到心里的那个声音在发出难以言说的恶毒尖叫。

但他真清楚那是无关紧要的幻觉,随意解释道:“童鸿光还在重复他的那套话。线索暂时断了。”

“如果马俊能完美处理干净别墅区的犯罪现场,不可能处理不掉他自己身边最熟悉的地方。”

电话对面的人像是对他之前毫无理由的单方面切断通讯相当的适应,没有提出任何意义,或者也可能单纯只是没什么脾气。

“你很想自己过去看一眼吗?我其实可以想点办法。”

“我很相信你的判断。”

梁安稍微沉默了一下,有被安慰到。他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借着声音排解了一下烦躁的情绪。

“即使童鸿光有一套他的说辞,突破口应该还是在他这边——他对马俊的事相当意外,他原本的预想应该并不是这样。你觉得,实际上厉害的是马俊,还是我们推测里的那个‘第三者。’”

“是有第三个选项吗?”

梁安笑了笑,并没有回答。

“马俊的自杀并不是为了死亡本身,而是为了掩盖真相,让事实只剩下他遗书中写下的唯一的一种可能。这个救了马俊的陌生人,可能目的也并不只是为了救人一命那么单纯。那个了解马俊,在阻止他完成他的整个计划。”

清理干净的现场仅仅是为了拖延时间,他并没有完全隐瞒自己罪行的想法——他只是想让自己完成计划后,能够有足够的时间处理好后事。

或许,他还想要见一面,自己印象中已经开始陌生了的至亲之人。

如果自杀是马俊谋划的杀人计划的一部分,那是什么让他即使以自己的生命和未来为代价,也要让李烈钧这个他素未谋面的人从这个世界上消失呢?

“我以前一直不明白,有什么目的一定需要马俊杀死了自己才能完成。遇见了童鸿光,我反而有了一些猜测。或许他确实是在虚张声势,想要编造事实。但如果他认为醒过来的马俊不会在我们的诱导下直接拆穿他的谎话,那马俊必然在这方面有什么他清楚的特质。”

“你知道吗,我越来越期待马俊什么时候醒过来了。”

电话对面的人没有答话,只是敲了敲话筒,像是附议。

“你觉得呢?”

梁安也停顿了一下,又继续问道:

“如果那是马俊计划中自己生命的最后一天,那他为什么偏偏要回家呢?解决了这个问题……或许能解释很多有关于他的事实。”